第295章 譬如昨日事事休(二)(2 / 2)
神医惊愕地瞪着他,又低头瞥了瞥他怀里的人,然后痛恨地骂了一句:“疯子!”
黑风扯嘴一笑,似乎很满意他的赞赏,“你肯救她了?”
神医哼了哼,算是默认了。
转过头去才发现身边还站着一名高大挺拔的身影,一瞧对方的表情他就郁闷了,“唉,你就别找我了,你的左腿气血郁结,筋脉断了,是治不好了的。”
杜轻寒微微一愣,脸上骤然阴云密布,他仍然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当真无药可医了吗?”
神医摇头,“你只是腿脚不便利而已,不会危及性命,还是想开点儿吧。”
黑衣人和白凤临就站在他身后,白凤临没有说话,黑衣人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然后不甘心地问道:“你的腿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杜轻寒置若罔闻,冷冷瞅着神医道:“这几年我自己研读医书,也略懂岐黄之术,不过是筋脉断了而已,怎么可能会治不好?神医什么的,我不信你!”
“比老夫还要固执,不信,你就自己试——”
神医微哼了哼,不等他的话说完,杜轻寒冷着脸转身就走。
夜雨倾盆,尤其是到了晚上就更加冷清。
白凤临的目光一路追随着他孤傲的身影,直到杜轻寒掀开帘子出去,他才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身边的黑衣男子顿时上前问道:“刚才一路淋雨过来,是不是着凉了?”
白凤临摇了摇头,嘴刚张开:“没——”
神医那边也跟着打了一个大喷嚏,顿时喋喋不休起来:“哎呀,都怪你们这群疯子,老夫这回淋雨准是受凉了!”
黑衣人十分无语,不由朝他翻了一个白眼,“你不是神医吗?只是受凉这点小事用得着如此惊慌吗?”
“神医就不是人了?你这没良心的东西,都怪你,还害得老夫淋了一身雨!嘴真臭,说出来的话最难听!”
神医吹胡子瞪眼,指着黑衣男子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才解气!
黑衣人嘴角一抽,被白凤临暗中伸手扯住衣袖,对方朝他轻轻摇头,才勉强作罢。
白凤临低着脑袋,在黑衣人耳边轻轻嘀咕了两句:“你先在这儿听候他的安排,我去去就回。”
黑衣人没有说话,眼底暗潮涌动,好半晌只是静静地瞅着他,仿若要掏出对方的心来瞧瞧一样。
白凤临刚掀起帘子时,黑衣人忽然一笑,意味不明地呢喃了一句:“没想到你会如此在意他?”
没有得到回答,或者说对方压根不想回答,然后这抹白色的影子就从匆匆消失在视线里。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神医忍不住慨叹了一句,黑衣人目光如刃扫过去,他依然似笑非笑,不为所动。
“这世间的男男女女,情深的多,缘浅的也多,老夫所指又并非是你,你犯得着生什么气呀?”
一针见血——
无论是痴情男女,还是相虐相杀,那些情深缘浅都和他无关,他始终是个局外人!
黑衣人眼眸骤然深缩,情绪有点失控一样,“你闭嘴!”
神医撇了撇嘴角,乖乖的闭上嘴巴。
屋外雨声淅淅沥沥,屋子里一灯如豆,把窗纸上瘦长的身影拉得更加萧索冷寂,如风中飘飘摇摇的落叶。
他猝不及防地又打了个喷嚏。
“进来吧。”
屋里的人说话的声音忽然幽幽传出来,被漫天的雨声里掩盖,但还是那样轻而易举的辨识出来。
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里的那个声音,怎么可能轻易就忘记呢?
咯吱一声,他推开门轻轻踏进屋子里。
迎面而来的冲击不是他的脸,而是整间屋子。
“这里是——”
三个字脱口而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终究还是迟了,对方是何许人也,怎么可能允许这样明显的纰漏!
杜轻寒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单手撑在旁边的桌几上,烛台就在他的眼角眉梢前慢慢燃烧,闪烁出迷离而耀眼的光芒,然后随着她说话的声音响起,那双寒潭般的眼眸里渐渐刮起了小小的漩涡,仿若把所有的东西都要吸收进去。
“你的声音听上去很熟悉?”
白凤临绷紧身躯,面容也微微僵硬,在他面前几乎快要无所遁形。
“凤惜?”
杜轻寒微微挑起眼角,嘴角不由得浮上来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弧,“是你吗?你没有死?”
这声音纵然听上去玩世不恭,但无法抑制的张扬出一丝欣悦。
对方僵持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似乎终于向他投降了。
“是我。”
两个字淡淡吐出来,是从未有过的心力交瘁。
杜轻寒轻呵一声,侧目不再看着她,脸上那轻佻的笑意并没有散去,反而因为桌几上的烛火,一半明灿,一半阴暗,就如同他此刻捉摸不透的心绪,“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她心头微缩,抿了抿嘴唇,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杜轻寒翘起嘴角,但脸上没有真正的笑容,“看来我注定要死在你的手上。”
白凤惜愣愣地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五年的时间,他还是轻佻促狭,亦正亦邪,但身上的那股戾气似乎已经荡然无存,或许当一个人开始远离杀戮,那种残暴的气息就会慢慢远去。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她终于开口,问出了心中最想要知道的事情。
杜轻寒的目光下移,挪到自己的左腿上,然后轻蔑地笑了笑,“你对我的事情也终于有点好奇了?”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态度忽然变得冷淡起来,“很可惜,我不想说。”
白凤惜咬了咬嘴皮子,倒抽了一口凉气,心窝里凉飕飕的,“不想说就算了。”
杜轻寒默然一笑,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兴趣盎然道:“以前是女扮男装,现在又扮成你那位哑巴大哥,唉,你什么时候才会做回真正的自己呢?”
白凤惜微微一怔,环顾着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尤其是那张彩漆的妆奁柜,精致的菱花镜,浮雕的首饰盒,是她心底从未真正去碰过的东西。
曾经她怕自己一旦沾惹上就再也无法做好白家的三公子,后来姬妧登基,她终于可以不用辛苦隐藏身份,但却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女为悦己者容,她无法再为任何男人提起妆点的心思,这个男人如同可怕的梦魇始终笼罩住她的全部世界,而当她以为这个人已经葬身火海里,她的世界没有得到救赎,也如同被熊熊大火燃烧过,付之一炬。
她终于后知后觉,在无数个****夜夜里辗转反侧,渐渐看清自己心里扭曲的感情。
原来,他已经在她的世界里。
脚下的步子很轻,她缓缓走过来,缓缓从阴影处走到光线明亮的地方。
白凤惜抬起手臂,右手放在左耳后根,然后轻轻撕下覆盖在脸上的人皮面具。
挺秀的鼻梁,如墨山水般的眉目,明若秋湖的眼波,白皙苍白的脸颊上,一丝丝隐忍的情绪。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脑海里的念念不忘的人儿。
弥久的时光让她更加楚楚动人,容颜张扬出傲然的美丽!
杜轻寒微微眯起眼睛,然后不自觉地站起来,朝走过来的人伸出手去。
掌心触碰到对方冰凉的脸颊,他心头一颤,猛然惊醒过来,想要抽离的手掌倏地被另一只柔软的手心握住,手背上的柔腻刺激着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疯狂地叫嚣着,张狂地渴望着。
白凤惜握住他贴在脸上的手掌,然后微微扬起脑袋,目光里藏着一丝凄楚,明明心里有几分怀疑,仍然无法就此认定,“这间屋子的女主人是谁?”
杜轻寒捧起对方的脸颊,声音低低呢喃着:“你在乎吗?”
“若是如此,我和你就不应该再纠缠下去。”
“纠缠?”
杜轻寒声音里起了一丝狐疑,似是而非的笑了起来,“我没死,总以为你知道了会恨不得一刀杀了我才痛快呢!”
他松开手,骤然将她搂进胸膛里,把最脆弱致命的地方留给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已经够了。”
白凤惜轻轻环住他的腰,心里既酸又软,有多久了,她没有感受到自己心脏真正在跳动的声音。
“而我也不再是白凤惜,天下的人都知道,白凤惜已经葬身火海了。”
杜轻寒捧起她的脸,亲吻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松开。
“若是你想要,这间屋子就是你的,从今以后你都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他的声音如同最勾人的鬼魅在耳边轻轻吟诵,伴随着男人温润如兰的气息,时不时的飘进耳内蛊惑着她。
白凤惜茫然地看着他,不觉间发上忽然被他插上了东西,她伸手拔下来,居然是一只素淡的银钗。眼里闪过惊愕的颜色,她重新插回自己的头发里,“从今以后,我只是凤惜了。”
去掉了白这个姓氏,就如同卸下生命里最沉重的包袱,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杜轻寒点了点头,又听见她在他怀里轻轻的问:“你会和我一起吗?”
沉默了一会儿,杜轻寒语气平静地说:“我的腿——”
曾经高高在上威风八面的人,到底还是介意自己身体上的残疾。
白凤惜看着他,忽然又打了个喷嚏。
杜轻寒挪动步子,缓慢地往角落的屏风走去。
“我去给你烧热水,你泡泡澡换件干净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