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一章 人民战争对人民战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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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闹台!这是雍正四年,不是康熙四年!”
年羹尧星夜飞驰,在九月中旬赶到苏州,正撞上李卫召集江苏知县以上官员,传授“浙江经验”他对李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
“年亮工啊,地方之事,你就别掺和了。再说有地方官民一心,对你这年大帅也是好事嘛,这可是皇上认了的。”
李卫没好气地回着,还心说你年羹尧天性就是跋扈,遭了一次难还不长记性。眼下你不过是不管民政的杭州将军,军务还有一半捏在我手里,居然以上司的口吻数落我这个两江总督?
年羹尧却毫不理会,他跋扈是因为他有理:“我已给皇上递了折子,这事只能落在皮面,不能动实处,否则驱走前狼,后虎将起,到时前狼再回,江南可就丢定了。”
李卫沉默了,年羹尧这话说到了他心坎里,地方民人这般喧嚣,前景如何,他心中也在发虚。
“定海民人自发而起,官府都被挟持住了。如今南蛮没在定海了,定海县城,现在谁说了算?”
“江南各地,都把民人鼓噪起来,民人无智无识,外敌走了,他们会把矛头转向谁?”
“君臣大义是杆旗,今日官府拿这个翻搅民人,明日民人能拿这个跟官府斗,窝里斗的习气,千百年如此。”
年羹尧说得透彻,李卫后背出汗。
接着雍正给他们两人并浙江巡抚范时捷的廷寄也到了,虽然对年羹尧已失信任,但这一番道理讲下来,雍正也冷静了。急急忙忙给三位江南文武大佬交代,民心虽可用,但不能脱了朝廷掌控。之后但凡民人大集,或者是要对南蛮相抗,都必须在官府的严密领导下。
久居上位者,早已习惯将互相矛盾的命令丢给下面人,其间折冲权衡之事,那就得下面人去伤脑筋。
现在南蛮战舰还在江南外海游弋,不知道会在哪里动手。雍正既要他们动员民人,阻抗南蛮,又要掌握分寸,不让民人脱了朝廷指掌,这事可就麻烦了。
“我说了,这事重在皮面……”
年羹尧再次强调自己的观点,李卫和来到苏州会商江南防务的范时捷还不是特别明白。
“定海民人为何能鼓噪而起?浙省海商被阅广海商抢了商路,来往定海的商货比往年少了大半,有这些豪绅鼓动读书人,读书人再鼓动一般民人,这一势才能推出来……”
“南蛮以华夏正朔自居,就如当年那李定国,举着这杆大旗,南蛮绝不好对江南民人下手,否则他道义不正,国中人心自乱。我等推着民人在前,就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什么民人都用上。人心混杂,总有心向南蛮的,这些人必须丢开……”
年羹尧不愧是主理过西北诸省军政,一眼就看透要害,一番交代,李卫跟范时捷心服口服。
李卫点头道:“专找被南蛮损了活路的豪商,由他们到读书人,再到民人,一路推下去,这样钱粮也有了着落。”
范时捷不甘落于人后:“把这些人组织成防海会,官府就通过士绅背后把控,绝不能发下武器,统一号衣,就让他们衣衫褴褛,否则南蛮就要当作兵丁,下手再不留情。”
正说得热闹,苏州织造李煦来访。
李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对着这三位大员直接道:“若是再断南北商路,苏松一带的丝农织户,怕要揭竿而起了!”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果然,江南民人真不是一个整体。
李卫悠悠道:“织造啊,咱们也明白,你作生意也是为皇上和朝廷的,如今这形势,分外复杂,你也该出出力气……”
李煦何等精明,点头道:“其他不管,我江南织造的商路,地方军政不能干涉!当然,生意归生意,江南终究是朝廷的江南,我会去说服江南丝棉商会,让他们安抚民间,同时捐资助战。”
原本由“定海大捷”而引发的江南“人民战争”经由雍正的冷静和年羹尧的调理,外加李煦的调和,性质骤然从一时的狂热之潮,转向一项“可持续发展战略”。
消息由周昆来这个自诩中立的情报贩子,加上正在恢复的江南天地会发回,让正紧锣密鼓筹划江南下一步行动的李肆又抽了一口凉气。
计划越来越赶不上变化了……
李肆这么想着,再度召开江南密议。
薛雪开篇点题:“雍正把江南民人塞在了南北之间,原本我们认为这只是一时狂热,冷处理一段时间就好,可现在却开始有了真正的威胁。
陈万策道:“年羹尧很厉害,他一面把民人推出来,一面又不再阻绝江南丝棉出境,这是既压又拉,如此消解了国中不少人对江南的企图之心,还让他们成了我们出手江南的阻力。”
范晋摇头“年羹尧哪有那么厉害,能透悟我英华国政根底?这不过是李煦的压力,李煦背后就是雍正,雍正也不敢完全阻绝南北商路。”李肆心头有些烦躁,不仅是为江南,萧胜在琉球打开了一扇血火大门,牵连多深多广,现在还不清楚。南洋方面,航海条例颁布之后,广东福建海商过于活跃,跟荷兰人冲突不断,那又是一扇烽烟即起的大门。而在缅甸,暹罗得了军械和南洋各国的支撑,已接连打了几场胜仗,攻入缅境。兰纳(八百媳妇)国也得了清迈一部,正式复国。不列颠和法兰西的东印度公司都在缅甸开有分公司,还不知会有什么连锁反应。
留给英华布局江南的时间不多了……
范晋沉声道:“枢密院的意见还是那一条,直攻大沽口,压迫雍正定约!”这是最后一项备案,也是最激进的。包括李肆在内,众人同时摇头。只是打下大沽口,不去攻北京城,雍正不一定会低头。如果是再打北京城雍正肯定要低头,但那意味着陆军大动。毕竟是在开阔的华北作战没有足够的兵力,跟还有数万乃至十万以上骑兵可用的满清对敌,难保稳胜。
这就意味着军事战略的重点转向北面,而打下北京,又意味着政治战略也要跳过江南,重走老路,这还不如直接挥兵打江南呢。
李肆叹道:“这不是军事问题,而是政治从根本上说是经济问题。”
刚说到这,李肆脑子一动似乎把握到了什么,却还没想得明白。
薛雪却在问范晋:“定海之事,枢密院对孟松海三人的军法审裁有底案了么?如今消息在国内传播,舆论有骂三人是懦弱怯敌,也有赞他们仁义,守了我英华身为华夏正朔的道义,此事不得不考虑这些舆论。
范晋板着脸道:“战事未完,还不急论处,但军法即是军法,跟舆论有什么关系?”
接着他面色又缓和了:“我个人意见是失职难逃,怯敌还算不上,毕竟对方并非清兵或民军,而只是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