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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女、巫术、白眉神及其他(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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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意思本来是:自视高雅的妓女,讽剌格调低下的嫖客对丑陋的妓女也一见钟情。自视格调高雅的嫖客,也以此讥讽妓女对不如己的嫖客的攀附。一方对另一方的欲火烧红了自己的眼睛,叫“眼里火”。

《金瓶梅》第十九回叙西门庆虽娶了李瓶儿,但婚礼当晚就让她空房。潘金莲劝他,他说:“你不知淫妇有些眼里火,等我奈何他两日,慢慢进去。”是指李瓶儿先与西门庆议婚,后来却与比西门庆差得很远的蒋竹山结婚,饥不择食。第八十四回:“这兄弟诸般都好,自吃了有这毛病,见了妇人女色,眼里火就爱。”说的是王英把吴月娘抢去做压寨夫人。

心有灵犀一点通,执意要造百迷神的妓女,受此市语的启发,便把神设计为是赤眼白眉。希望神的赤眼转变成嫖客对自己的“眼里火”;神的白眉变成自己的“百媚”和嫖客对自己的“百迷”。也就是说神的形象设计,完全基于谐音寓意。至于明代笔记著作所说的“长髯、伟貌、骑马持刀”三项,应是外人的讹传。因为“赤眼”与“赤脸”音近,有的方言更是同音。赤脸是关羽的特征,民间熟知,于是误说娼家以他为神,便又给白眉神添加了这三项。笔记中明说的是白眉赤眼,并没有说是赤脸。另外从塑像考虑,如果是赤脸,便不能突出重点的红眼。

对白眉神的供拜乞灵也借助谐音。蒙神面的帕子是织物,由线织成,线就是丝,“丝”便谐音“思念”、“私情”的爱情义。这种语言民俗历史悠久。《诗经.召南.野有死麕》:“舒而脱脱兮,无感蛻shui兮,无使尨也吠。”蛻:帕子。尨:长毛狗。姑娘向她的情人叮咛:你平常见我要随随便便,就像没有私情一样。不要让人感到这帕子是我送给你的。你来我家时不要惊动狗咬。六朝乐府民歌尤多见这种谐音爱情民俗。如《子夜歌》:“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又“前丝断缠绵,意欲结交情。春蚕易感化,丝子已复生。”冯梦龙编《山歌》卷十,桐城时兴歌《素帕》:“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可谓写得淋漓尽致。

《红楼梦》中林黛玉多疑,对宝玉常猜测、误会、试探,反而形成隔阂矛盾。第三十四回,宝玉被父亲毒打后,把他的两块半新不旧的帕子让晴雯拿去送给黛玉。晴雯不解其意,但“黛玉体贴出绢子的意思来,不觉的痴心醉”,从此便吃了爱情定心丸,对宝玉再无猜测和误会了。

妓女自然熟悉而利用这种民俗。《白眉神词》中所说:“金针剌帕子,针眼通心愿。”这针眼是通过帕子剌神的眼,“针”,是动词,指扎。把“丝”谐音的“思”、“私”与神的“眼里火”相结合,帕子有了神力。再把帕子抛到嫖客的面上即眼上,使神力传染,让嫖客对她也思,眼里火一见者便爱,这便是一般的接触传导巫术。帕子特用“绫”质的,又是谐音“灵验”的取意。

英国著名民俗学家弗雷泽《金枝》中说,所有的接触巫术是建立在下面的错误观念上:“事物一旦互相接触,它们之间将一直保留着某种联系,即使它们已相互远离。在这样的一种交感关系中,无论针对其中的一方做什么事,都必然会对另一方产生同样的后果。”

但是,我国妓女的这种巫术,要比西方一般的接触巫术曲折复杂得多,它结合了汉语谐音文化、隐语、神崇拜,是多元的民俗因子复合。另一方面,其中的接触巫术本身也是多重关系的组合与转化。

利用了平常的手帕,设计了虚假的白眉神,成为抽象观念“百迷”和“百媚”两个意思的物化载体,一明一暗。操作起来,简易方便,又很神秘,可谓深入浅出。

一切巫术都是骗人的,白眉神也不例外。这种巫术虽留不住嫖客,妓女迷信而习用。实际只成为无可奈何时的一种幻想或自我安慰,而这种类型的事是任何人都有,而且会多次重复。

现在回头来看本文开头所引《钟馗斩鬼传》中,老亡八即鸨母丈夫说白眉神就是与孔子同时的名盗柳跖。这分明是作家故设讥讽之笔,痛斥妓女如盗,是杀人不见血的高技之盗。有“男盗女娼”一词,把盗与娼平列,便可强词夺理说盗娼本是一家,名盗是妓女之祖。

妓女使人们心甘情愿的为她掏尽腰包,与被盗的结果相同。明清言情小说中常用到的通俗诗: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人骨髓枯。”这不也是一种杀人不见血的强盗吗?因此,作家说盗之祖也兼娼之祖,实是巧妙的说娼之恶如盗。让老亡八说柳盗跖是白眉神,无非又讥她不知人们讥讽的愚蠢罢了。

以上所言对白眉神的推论,都是笔者的辨析,并无文献资料为依据。但自以为环环相扣’舍此不能解释此神的任何一点事理。

褚人获《坚瓠广集.娼家魔术》中还从明代著名书法家、学者祝枝山《志怪录》中引录如下两种妓女巫术:“一少年狎一娼,娼以其年甚少,又美且富,趋奉甚谨。少年惑之,留其家已经岁。一日偶倚楼闲望,见娼自携一鱼以入,私念何不使婢仆而必自持,因密察之。娼持鱼径入厕中,少年益怪焉。谛窥之,见娼置鱼于空尿器中。顷之,又将一器物注尿器中,若水而色赤。亟前视之,乃月水也。乃大恨而别。按《博物志》云:‘月布在户,妇人留连。’注谓:以月布埋户限下,妇女入户,则自淹留不肯去。是女可以此留男,男亦可以此留女也。又闻娼不欲留人,则撒盐入水、投火中,其人便焦急而去矣。”

其实,晋代《博物志》所言,是从汉代《淮南万毕术》转抄而有改变。原来是说:男人把私爱的女人的月经布烧成灰,七月七日时放在自己门楣之上,此女便自动到来而不再去。这又是谐音加感染巫术。

“楣”谐音“迷”,指使她迷恋此家。月经布在门楣上或门坎下,都在此房之内,“未越门槛”即不出家外,由此说那个妇女就留恋不去。如此而已,并无丝毫真实的道理。

感染巫术认为:对一个人或他的物的一部分加以控制或处置,就会感染为对此人或物的控制或处置。

对女人的排泄物作那样处置,被说成就导致她也不出此家。这本是术士们设计欺骗好色妄想的男人,来赚他们的钱。而妓女却反客为主,用自己的月经水洗鱼,让嫖客吃了留连不去。唯一的巫术因子,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连到他身中,感染得她也就和他连在一起。这实在愚蠢得可笑。如果把这个“道理”说破,谁也不会相信它的效果。如果不说破,人们在总体上相信术士,相信他们的神秘术,当着迫切需要而又别无良法的时候,什么骗术都可乘虚而入的。

妓女讨厌某个客人,撒盐入水或火,他会焦急不安,自动离去。所谓焦急是从粗盐在火中会爆烈发响说的,但这不是“道理”所在。盐在水中、火中,各是消化、瓦解不见,“盐”谐音“缘”:他与她的这段姻缘由此消去、解离。盐是“咸”的,又谐音“嫌”:把她嫌弃的姻缘让水冲火烧。这是基于汉语谐音关系的简单的发泄心理的办法。迷信它,也就成为巫术性质。

妓女在嫖客少时,也有这样的巫术。清虫天子辑《香艳丛书》第二十集卷二《海陬冶游录上卷》:“勾栏院中,率皆礼佞佛,一祈默佑。朔望必于户外,焚纸箔,而撒以盐。谓之现银。”所谓“现银”即进钱,有收入。

民俗也在其他方面用“盐”来谐音表示某种意思。旧时河南阳武县婚俗,亲友为婚礼所送的鸡,都要与外人换成盐吃。也是取有“缘”的谐音。山东泰安婚俗,新娘上轿后,娘家把一包麸子、一包盐,塞到新娘鞋中,取“贤”、“福”、“缘”的祝愿。

香港话“盐花”指报刊、影视中有色情成分,“大洒盐花”指色情成分很浓。因为“盐”“与”“嫌”同音同调,与“厌”同音异调,两者谐音而表示对色情成分的反感。

从这些同中有异的例子来看,同一个“盐”,人们可谐音而指吉利的方面,也可谐音指否定的方面,没有什么标准,也没有什么道理。巫术使用谐音也没有什么奥妙,大不同的是用来专要骟人,而且是隐蔽操作的。

《全国各界切口大词典.娼妓类.雉鸡》:“攀冷头:好客人久不到院,妓伺客酣睡,暗以纸钱焚化,并将客之鞋子熏暖,冀客常至。”这又是一种谐音巫术。焚纸钱,在表面看来,是求鬼神保佑此好客以后常来;但深层上是以“钱”谐音“牵住客人”之意。今语把“向前看”诙谐为“向钱看”,类似。而‘暖鞋”又是谐音“暖谐”,指此客人与妓女冷淡了的谐和关系重新谐和温暖。人们把性关系乱的妇女叫做“破鞋”,也是谐音指她破坏了与丈夫的和谐而言。

本文从论证妓女白眉神是一种以谐音为核心的巫术为主要内容,又联系了妓女其他几种巫术,共同之处都是以谐音为纽带。这是我国民间神秘文化的一大特点,由此可揭露它们的迷信本质和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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