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节:殊途同归(1 / 2)
如料想的一般夕阳投下之后天色很快地便暗了起来。随着太阳落山能见度从原本山坡上可以看出几里远的程度迅速下降到了离火稍远便伸手不见五指。
不过到来片刻天色便已黯淡但早已准备好的篝火被点着因此借着光照一行人也依然可以谈话。
亨利一行4人连同约书亚与浪人集团头目龙之介围着篝火松散地坐着仅仅6人但围成了一个远比冬日十来人都更大直径的圆圈。为是躲避热浪。
周围的其它浪人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别处喝酒又放声大笑让鸣海这种严肃正统派的武士眉头紧皱。虽然时值6月盛夏哪怕是入夜了也仍旧闷热异常靠火太近确实让人心态烦躁。
但眼下龙之介在他们咫尺之遥而己方又并未被缴械身为武士不护卫在周遭戒备一副形骸放浪把酒言欢的模样这到底是处于对约书亚和自家头目的信赖还是单纯的乌合之众不作关心他也不好评价。
借着火光照耀觉察到鸣海眉头紧皱的浪人头目吸了一口烟呼出之后眼见他眉间皱得更紧便敲去了烟灰放在了旁边不再拿起。
“谢阁下关心但即是赤鬼卿的故识便是鄙人的宾客。”他没有直白地讲但鸣海却也能够明白龙之介的意思。
——这段话的深层涵义是他有意放下戒备以宾客之礼相待。这是一种诚意的表现因此作为回敬他也不好再保持沉默。
“阁下何以一眼判断出我等出身的?”鸣海开口而其它三人维持安静。龙之介这一方的约书亚亦是如此。这是应有的社会礼节即便是远道而来的里加尔人也懂得这点。
他们不是一群小孩七嘴八舌地嚷嚷讨论也不是逢年过节凑一块的亲朋好友你一言我一语。在这种正式沟通交流的层面应当由占据主导权的人物开声讲话而其它人若未被提起便保持沉默。
这是让对谈能够始终保持中心不跑题的方法之一越少人开口就越少影响因素避免谈崩。
“这盛夏当真燥热十分不是?”龙之介看了眼鸣海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在旁边已经熄灭的烟草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起了气温。
“确实。”上士的修养十分到位即便对方没有正面回答他也仍旧维持了耐心。
“市井小民所穿的棉麻衣物夏季会取轻薄面料透气舒适。然而即便如此火辣的阳光下仍大汗淋漓。”
“汗水干透后变成一层粘稠膏泥裹在体表让人烦腻又透不过气来这体验诸位也有过吧。”龙之介说着下意识地撑起了手然后搓了搓手指才意识到并没有拿着烟斗。
“亚麻的衣物尚且如此穿着华贵锦缎的武士们就更是困苦。为了纳凉想方设法而要避免体味更是不得不日常香薰。”龙之介看着放在旁边的烟斗无奈地叹了口气而鸣海点了点头:“所以阁下是通过面料看出的?”
“正是。”浪人集团的领袖微微一笑。
“那在下也可斗胆一猜阁下的身份?”鸣海略作沉吟如是说着而龙之介点了点头显得很有兴致:“请务必。”
武士爱穿的西阵织是以丝绸纺织经过特殊处理会反光的华丽纹饰通常为龟甲等对称图案而在外袍的开襟两侧与背部正中心则会纹以自己所属家族的图案。
早前鸣海以为对方一眼判断出是藩地的缘由便是家纹这是符合直觉的想法但稍微停下脚步就会察觉到违和。
当今天下太平月之国的武士与华族何其众多。各地官员家纹样式不下千种即便南北有别青田家这种不过一镇之长水平的华族被人一眼认出纹饰仍旧是概率极低的事情。
若是王公一类大贵族的还情有可原青田家虽说竹器贸易还算小有名气却也并不是每一个竹器上都印着自家家纹的。
所以从面料看出端倪更符合事实但这也并非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青州不对。”鸣海开口但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青州是章州更往南去的领省是月之国除农耕以外另一重要经济来源桑蚕业的名省。种桑养蚕之后以蚕茧制丝历经重重工序最终便会化为士族华族乃至于皇族身上高贵雍容的锦缎。
“是章州南方出身?”武士领队如是说着而龙之介笑着点了点头:“正是。”
章州南部地区与青州接壤但因气候土壤有少许差异并不完全适合大规模种植桑树。因此这边更多是以小规模饲养蓖麻蚕。
蓖麻对土质需求较低可以在过道路畔或是家里小院种植。而除了用蓖麻叶作为蚕的饲料以外根茎的茎皮也是造纸原料之一。
章州南部小规模家庭作坊的造纸与蓖麻蚕丝鳞次栉比相较北部娱乐业而言算是经济较为安稳的地区尽管规模无法发展得像青州那么大。
——话归原处。蓖麻蚕丝相较桑蚕质地粗糙一些加之以小规模手工作坊制作水平欠佳的缘故由这些蚕丝制作的锦缎价格要比蚕丝制成的低一些。而且由于产地和产量以及部分政治因素这些通常称作“章锻”的锦缎便几乎都是供应给藩地相对贫穷的武士与华族。
而新京直辖的各大州贵族穿的皆是“青锻”即青州所产的桑蚕锦缎。藩地这些“乡下武士”就连穿的衣服都是被分隔开来的——这也是这个四千年文明古国繁文缛节当中的又一环:暗地里的讲究其实远比明面上更多尽管表面上大家都是一个阶层的士族华族但实际上藩地的华族与士族在各种用品和权利上都要比新京属州降格不少。
明面上和和气气但暗地里尽是阻挠。
龙之介很明显是贵族假如他是个商人的话拥有这种知识还不太好评判。但作为贵族能对章锻了解到一眼便认出来排除个人爱好之类比较无端的猜测结合当前所在位置最合理的推论显然是他便出身于这样的地区。
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的耳闻目染总是能够让一个人染上地区的色彩而鸣海成功判断出龙之介的出身加之以前面的这些细节举动也成为了他正式打开话匣子的一个契机。
这前面都是试探这位浪人领袖手腕颇高。他想知道鸣海是不是个水货而武士领队也凭借自己出色的素养证明了是个可以对等交流的对象。
由此正式的谈话才可展开龙之介单刀直入地自报家门——他并非上士之类高级士族而是彻头彻尾的前任华族。章州南部坪山县前任县令——原先的地位甚至比起弥次郎的父亲青田家主这个镇长还要更高。
月之国的镇级单位往上是县级但任一县之长的华族有两种称呼以人口而定:县令是户口有一万以上才能拥有的称呼一万以下只称县长。统领如此众多人数的华族沦落到浪人必然是有很长的故事但眼下龙之介未打算告知一行人也就不好探究毕竟他们终归是客场。
“我等是藩地青知镇青田家所属。”礼尚往来对方都已经告知自己身份鸣海也便如是答复。
但头发乱成一团的前任华族接下来打听的问题极其尖锐一开口便让鸣海与弥次郎不知如何应答。
“哦?竹器的名产地啊。正巧我听闻北部发生叛乱可否属实?”他直插问题根源一瞬间米拉开始庆幸绫没有在这。博士小姐虽然学识渊博为人处世却少了几分圆滑这种令弥次郎和鸣海都噎住的话题她怕是会直接把‘你怎么知道?’写在自己脸上——即便火光昏暗不容易看出。
武士领队陷入了刹那间的犹豫因为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被罢免的华族在月之国历史上并不少见但官至县令却丢了职位的在如今和平年代是少有的。一般都是犯了什么大罪才会这样加上他还带着一大队的武装人员即便目前是友善的打听这种问题也难免让人认为是想去加入叛乱之流。
扯上关系麻烦多多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满是胡茬的龙之介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烟斗:“我就当你肯定了。”
他表现得似乎有些无奈但却并未有烦躁的神色。
鸣海不作正面回答拿出约定好的说辞打算让对方打消警惕:“我等只是出行游历为少爷的成人礼做准备。”
“藩地的贵族与南蛮组成的队伍?带着老幼妇孺依我看比起游历更像是逃难。”龙之介寸步不让直接指出了问题的核心这句话看来是约书亚回来向他报告了队伍中有里加尔故识让这位前任华族提起了兴趣。若是他们的队伍配置更加纯粹一点全由武士和足轻组成也许对方就会直接放他们走了——至少乐观点这样想想总是没错的。
复杂的人员构成像阿方索教士这样的老人和绫还有璐璐这样体型娇小的女性即便用衣物加以掩饰有眼力的也仍旧可以从体态看出端倪。
武士领队再度陷入了沉默他虽然在其它方面显得十分有能但眼下的处境也是相当棘手的。
龙之介不好糊弄他判断能力优秀且很懂得克制。自一开始发现鸣海不喜烟草便将烟斗放置在了一旁而从无意识的动作与时不时望去看来这位大人显然是一个烟瘾很重的角色。
能够克制住自己的烟瘾观察又细致入微代表他是一个能为了达成目标严格律己且能力不弱的人。
此刻4人仍旧被以宾客相待但指望靠亨利与约书亚的旧情什么消息都不透露也能全盘而退就未免有些天真了。
这终归是和人的土地贤者与红发剑客在这顶多是有提建议的权力却并不真正占据主权。哪怕约书亚有些人望真正掌权的也是龙之介而不是约书亚。但亨利被鸣海等人所尊敬也并非依靠他的人脉关系毕竟交手对象是里加尔故识这种事情几率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