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怀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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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怀表
鲍母有个嗜好,休息天闲来无事,爱逛旧货商场,淘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别人看不上眼的,她却视如珍宝,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经常光顾的地方就是霞飞路、白尔部路口的那一家,虽说是旧货商店,好玩艺不少,世面上罕见的“宝货”这里时常能遇得到,甚至还有军用物资。什麽东洋人的刮胡子刀、火油灯,德国摩托车、望远镜,法国香水、打火机,新西兰的奶粉,巴西毛毯,红头阿三的翻毛皮鞋,美国罐头、军服、呢大衣,应有尽有,爱淘旧货的人进进出出,远近闻名。
店铺前门直对霞飞路,後门开在浦石路,用sh话说起来,大得“野豁豁”。
这天星期日,阳光明媚,风和日丽,难得的好天气。鲍母跨上飞鸽牌自行车,吹着口哨慢悠悠地沿着霞飞路西行。
道格特在上街沿慢跑,它来鲍家不少日子了,畜生长得高大健壮,而且一副凶相。人行道上的游客见了,胆小的不但害怕,还会惊得尖叫,主动地让路。
所以到了旧货商店,门卫不让进:“怎麽?你又来了!去去去,老地方待着,乖乖地蹲在那儿,不准乱跑。吓着了客户,我拿你是问!”
道格特轻轻地吠了两声,不情愿地夹着尾巴走了。它认识道,穿过白尔部路到了浦石路後门,躺在角落里闭目养神,专等主人召唤。
“鲍神探,不好意思,上头关照的,逼不得已,您多包涵!”
“没什麽,理当的!”鲍母一个人踱入店内,店里的人真多啊!尤其是钟表柜台前,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七嘴八舌,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她也是个爱好事的人,挤进去一看,感觉很好笑,原来是个门外汉在卖表,一块金怀表。
好东西,商店里的朝奉识货,开价便是1ooo块大洋,卖者还嫌少,死活不肯,漫天要价,一定要2ooo洋钱,两者相差一倍,过於悬殊,谈不拢。
朝奉说:“抱歉,这个价我实在做不了主,只能寄售,本店收7%的佣金。”
内行人知晓:凡是寄售商店,现价收买越低越好,这样才有赚头;如果是寄售的话,则价钱越高抽头越丰利。而卖者不管现卖还是寄售,自然希望是高价,若能当场成交得现金最好,当然高得离谱没人要也是白搭。
两下里扯皮,唇枪舌剑,双方不肯相让。四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嘻嘻哈哈地等着看结果,谁都不肯走开。人越积越多,差点把柜台挤翻。
鲍母听了一会知道了大概情形,挤到跟前说:“让我开开眼,什麽表这麽值钱?太夸张了!劳力士也不过几百块大洋!”
朝奉说:“老太太您想买吗?”
“本人正有此意!”
难得有识货的,朝奉双手捧上:“好,您请看!小心拿好,别摔了!”
她接过一看,果然是好货色!沉甸甸的,金光闪闪,耀眼夺目,18世纪瑞士产的纯金怀表!有了它,在大场面亮相,身价百倍,就是瘪三都当你是小开。
心里热乎乎的,脸上不表露,嘴上也不言语,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卖表人兜售:“老太太想买,现钱交易,只要出186o块,抽头让你得,如何?”
鲍母这才看清卖表人是个瘦高个,秋末季节竟然戴了个大口罩,嘶哑的喉咙仿佛患了重感冒。
“不!2ooo大洋不是小数目,我宁可多出14o块,你寄售我再买,免得买了假货,上当无处喊冤。人家是吃这行饭的,不会看走眼。即使我买了块大兴表,回头还能找他算账!”
转身又对朝奉说:“老法师,我就信你一个人了!你若同他是联当模子,骗老太婆,小心我拆了你的柜台!”
“老太太,哪能呢?”
周围瞧热闹的赞声四起:“弗要看老太太嘎大年纪,sh滩“老克勒”,老巨!”
“当然罗!侬晓得伊啥人?赫赫有名额神探鲍母,“巨”老得吓煞人,骗伊?谈也不要谈!”
既然老太婆一心想买,卖表的也就顺水推舟,无非是少得14o块钱而已!连忙答应:“好,寄售就寄售!”
“既如此请登记您的姓名、地址,电话号码,联系方式!”
“姓耶名和华,住在,住在江湾大八寺东瀛山庄……没有直线电话怎麽办?”
“那就留下传呼电话也行!”朝奉正要记录。
老太太忽然阻止:“慢,你叫什麽名字?说清楚!”
“我叫耶和华呀!如假包换。不信你打开表盖,上头清清楚楚刻有我的名字!”
鲍母开了怀表盖,对朝奉说:“烦你拿个放大镜给我!”仔细端详之後,复把表盖合上。冲着卖表人:“这表不是你的,你也不叫耶和华,老实说,这金表是从哪里弄来的?”
“胡说八道!我就是耶和华,祖传的稀罕物,急等钱用才不得已割让的,你不买拉倒,表还我!”
老太太把表握在手心里,攥得紧紧的,嗤之以鼻:“到警察局或巡捕房再还你!”回过头来对一大群观众说道:“诸位,表盖上刻的是“唯有耶和华最爱你”八个字。请问你们中间有没有基督教徒啊?”
“有,有!我就是!”好几个人回答。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教中耶和华是谁啊?”
三三两两答道:“基督教徒都称耶稣是圣子,称耶和华是圣父,认为耶稣是耶和华的儿子。他妈的!这个凯子算什麽东西,胆敢冒充圣父,亵渎神灵,诽谤我基督教,把他抓起来!不把他米田共(粪)打出来,我就不是耶稣信徒!”人群中有人要打卖表的。
他却强词夺理:“这都是神父骗人的鬼话你们也信,真正可笑至极!”
鲍母连忙说:“可笑的是你,目不识丁的家伙!圣经中最有名的一节经文《约翰福音》第3章16节: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世人,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你这个犹大,胡说八道,太可恶了!”
老太太一煽动,群情振奋,卖表人一时又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场面太戏剧化了。
“不要听老太婆信口开河,同姓同名有什麽大惊小怪的?跟你们什麽圣父浑身不搭界!”他急切分辨。
老太太不慌不忙:“就算是这样,百家姓里有姓“耶”的吗?据我所知,只有北宋末年,北方契丹人有姓“耶律”的,後来建立大辽国;金代女真人多姓完颜,哪有姓“耶”的?信口开河!不但无耻,而且无知。同上帝一个姓名,不怕折了你的阳寿!”
“他妈的,我姓啥叫啥关你鸟事?狗拿耗子!”
“要麽你是日本人,姓狗屎都行!还有姓“我孙子”的,让人笑掉大牙!但是你冒名顶替、招摇撞骗总是不行。说!你到底是什麽人?这块表是哪里来的?”
“死老太婆,你找死!”卖表人不肯说出表的来历,恼羞成怒,伸出长臂向老太太头顶抓来。
鲍母等的就是它,仗着艺高人胆大,猛地侧过身,一招《金蝉脱壳》,二人贴近。她也伸出右手,一下子抓住他脸上的口罩,强行拽了下来,露出庐山真面目,果然是在逃的通缉犯安腾盛!
鲍母大喜:“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咱俩是死对头,你销赃我逛街,不期而遇,活该你倒霉,警察局走一趟吧!诸位,他就是通缉犯、杀人凶手!”
日寇安藤盛在外滩花旗银行枪杀两名保安,大街小巷贴满了悬赏他的布告,可以说家喻户晓,人人皆知。顿时有人高喊:“抓住他,别让跑了!”、“赶快报警呀!”一片哗然。
观众以为匪徒要逃走,不料他十分骁勇,张开瘦骨嶙峋的双臂,两手成啄,十指尖尖,犹如武侠小说中的“九阴白骨爪”,向着老太太头顶抓去,看来他武功不弱。嘴里还不住地大骂:“老子先毙了你这个死老太婆!”
鲍母一反常态,不予交战,转身就逃,径直往後门跑去,小拇指环起,放在嘴里吹出刺耳的尖叫,似乎在信号。
安藤盛人高腿长步子大,三、五步就撵上了,眼看十指戳就要触及她後脑勺。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飞过来一条黑影,前头两个爪子直接抓他的前胸。
因为双方度太快,来不及躲让,狗爪筑住了前襟他才看清是猛犬道格特,张开血盆大口,龇牙咧嘴地要吃人!不由得大吃一惊,识得这个畜生的厉害,乃兄安腾茂就是被他咬得遍体鳞伤,住了好多日子的医院才得以痊愈的。
他急切後退,两下一用力,“嘶”的一声,上衣的前襟被撕了一大块,胸脯渗出几道血印子,流血的倒是自己!吓掉三魂七魄,背过身就逃,兔子是他孙子。
再说神探鲍母,有灵犬及时出击,挡在她与凶徒之间,自是毫无损,安然无恙。唤声:“道格特,追!”
刚要迈腿,冷不防与某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倒是十分关切:“老太太没伤着吧?没想到那个卖表人是通缉犯,穷凶极恶,险些出人命!”
原来是旧货店的朝奉!连忙说:“老法师,麻烦你按照这上头的号码,打电话给租界的汤姆探长,就说凶犯安藤盛已经露面,我追下去了,要他立刻派人接应。拜托,拜托!”说着递给他一张名片。
一人一狗穿过人群,出了正门,来到霞飞路上,一眼看见安藤盛飞快地越过马路,到了对面有轨电车站头,上了电车,叮叮当当地向东而去。
鲍母心想,只要没有把你跟丢,有轨电车算什麽?比脚踏车快不了多少,到了八仙桥转弯处,定然追上。看你再往哪里逃?
有轨电车,顾名思义,行驶在马路中间的两排铁轨上。车身墨绿色的,分主车、拖车两节,车顶上有独根电杆(俗尘小辫子),驾驶员站着开车,面前一个无极变电控箱,脚底下一个踩铃。度不快,“叮叮当当”倒是很闹猛
於是霞飞路上出现难得一见的场景:一辆有轨电车在前面开道,後面一个花白头髪的老太太骑脚踏车在後面追,一路大喊大叫:“停车,停车!捉坏人、抓强盗,行人让路,车辆让道!”无独有偶,还有条大狗在马路上飞奔追赶,场面十分火爆。
可惜那时候玩照相机的人太少,录像机更不谈,不然拍摄下来定是珍贵史料!
本来鲍母心想用不着多长时间就能追上,因为这一路有英士路、白来尼蒙马浪路两条小四岔路口,前面就是葛罗路站,算什麽也会慢下来。
哪知电车轰轰隆隆一路猛开,连站都不停。老太太知道车被劫持了!
让她猜对了,安藤盛手持一柄尖刀,站在司机身後,逼着他快行驶,不然就杀了他。
驶过葛罗路站,车上的乘客下不去,站头上的人上不来,底下吵吵嚷嚷、骂骂咧咧,不晓得生了什麽事?只有电车里的人不敢有怒言,深怕他动手杀人。
眼看要到八仙桥街,司机本能地降低度,嘴里结结巴巴地:“先、先、先生,这里连续两,两个转弯,快了要翻,翻车,不是我存心的!”这才让後面的一人一狗喘口气。
电车由北诸家桥拐弯驶上公馆马路,闯红灯硬穿xZ路,到了大西路,终於停了。因为追上前头一辆电车,尾相接,无路可走!
向後瞧,鲍母和猛犬道格特也已经赶到,身後大批市民蜂拥而来,一场大围剿即将开始。
好个安藤盛!从车窗爬上车顶,借着路旁商店悬挂着的广告旗,手脚并用,轻而易举地攀到屋顶,鲍母只有乾瞪眼的份!
虽说汤姆探长率探员、巡捕赶到,还是晚了一步,空放几枪也不管用,眼睁睁地看着他从高处逃走,无可奈何。
鲍母则把案情的大概告诉他,一摸门襟口袋,哪知空空如也,金表不翼而飞。失声惊叫:“不好,金表不见了!”
这一下把她吓得不轻,毕竟价值2ooo块大洋的宝货,那年头一头牛也不过三、四拾块洋钱!
按理说这块表应当上交租界警方处理,归还受害者才是!虽说经她侦破,金表方能从劫匪手里夺回,但是又从她手中遗失,这是很不应该的;何况她一心想买这块表,就有故意独吞的嫌疑了。说句不好听的,跳进黄河洗不清!
汤姆探长见她一副焦急的样子,连忙安慰:“鲍神探,难道我们还不知道您老的为人麽?不用心急,慢慢地找,或许一路紧追,失落在道上也说不定。您先回府,我还要到旧货商店去见那位朝奉落口供,不然不好结案。至于捉拿凶手、劫匪也是我们接下来的头等大事,辛苦您了!或许还会有疑难杂症再来请教。回见,您呢!”
英国人说得非常客气,不过也一下子提醒了她。那位眯着老鼠眼、两撇八字胡的老法师曾经和她在店中撞了个满怀,也仿佛感觉到衣襟下摆有过异样,难道,难道是他搞的鬼?抓安腾盛的当时,把手中的金表顺势放在口袋里,被他上了眼不成?回想起来极有可能。
一般来说,车子骑得再快,口袋里的东西也不会自动跳出来,从来没有过呀!但是金表得而复失这是不争的事实。
於是偃旗息鼓收兵回营,大西路离家近在咫尺,朝前走拐个弯就到了。
家里的饭菜已经摆上桌,就等她动筷子。星期天,李忠夫妇俩也在。
道格特进门先到储藏室,叼了一瓶“女儿红”放在桌上,然後蹲到它的座位下等吃的。
众人大乐又一惊,为什麽呢?老太太有个很独特的习性,凡是心中不快或是有一时解不开的难题必要喝黄酒,不仅借酒浇愁,还能慢慢地理出头绪,拨开乌云见太阳。这是她多年来的老规矩,连狗都晓得了。
李忠连忙讨好:“今朝我陪阿妈娘吃黄酒,秋冬活血,赛过进补!”
家宴蛮丰盛的,一家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酒过三巡,鲍玉刚先问起今天老娘有什麽不顺心的事。
“别提了,终日打雁,今天被雁啄瞎了眼睛!”
诸人大吃一惊,老人家从来没有失过手,今日何出此言?
老太太一面品酒,一面把上午生的事叙述一遍。众人听了不敢置喙,先听听她是怎麽想的?
“我不认为是骑车颠落的,十有**是被朝奉妙手空空窃去,sh滩能人不少啊,想不到今天我也走了麦城!”说罢自嘲地乾笑几声。
“迪额就叫“老巨失撇”!呒没啥,弗懊恼,气坏身子弗格算,算我额,大不了陪一只把伊啦!”
鲍律师说:“兄弟侬弗要“淘糨糊”好伐?既然老娘确定是迪额朝奉偷额。哪能叫依呕出来是真额!”
“阿哥啊,呒没嘎便当额!老瘪三偷了去,再要依吐出来,难额!”
“阁牢要想办法!老娘,侬有啥主意?”
“小胖有这份孝心,我深感慰藉。玉刚说得也没错,是要像个法子叫他自动交出来!”
她媳妇吴惠兰与丫头相视一眼,喜不自禁:“这麽说,娘已经有章程了?”
“有倒是有了,不过先要搞清楚他是见财起意呢还是别有所图?如果仅仅是贪财,只好从他手里再买过来缴公,花钱消灾,破个财吧!”
“哦!”
“哦!”
“呒没问题,小意思!”又是李忠说的。
丫头一直没开口,冲出一句:“娘,别有所图是什麽意思?”
“那就要彻底查一查他与安藤弟兄是什麽关系?如果是同伙,一搭一档,倒要好好地核计核计,想办法将其一网打尽,再起赃物。只是刚休闲几天又要忙了。”
她媳妇说:“娘,这就叫能者多劳!”
“什麽能者多劳?劳碌命!不过这番明察暗访,我均不能抛头露面,免得打草惊蛇。要劳动你们几个费心了!”
“娘说的哪里话来?我们能有机会效劳求之不得。再说这件事您老亲自出马岂不是杀鸡用牛刀!儿子我一准把它办得妥妥的!”
“就是讲!我请周老板动用帮里额弟兄侧面摸摸底,一定来山!”
“喂喂喂,你不要大张旗鼓的,暗地里,悄悄的,懂不懂?”丫头不放心地叮嘱李忠。
“妹子提醒的是!千万不可打草惊蛇,把他惹急了毁坏证据,倒适得其反。再说还要防尼娜大婶走漏风声,她人倒是热心肠,就是胸无城府,心里头藏不住一件事、一句话,sh人说“大喇叭”……哎哎哎,你们竖起耳朵听的哪一家?赶紧吃了饭上楼给我写作业去!”吴慧兰把儿子、闺女都赶走,小心翼翼的样子引得他人大笑。
几个小辈都问计将安出。
她交待由鲍玉刚暗中调查朝奉的背景,同时李忠通过周老板动用帮会力量监视他是否有意卖表,双管齐下。
鲍大律师,在法律界呼风唤雨,人头熟路子宽,办事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不到三天就把他的底摸得一清二楚。
李忠那里还没有结果,又生一件蹊跷事。外来的报贩,主要是静安寺一带的,蜂拥而至到八仙桥地段来抢地盘,报童满天飞。这有违行规,属於“不上路”行为。
“入侵者”一路吆喝:“新闻、新闻,啊要看神探鲍母旧货店智识强盗,来三!银行劫匪大西路逃之夭夭,污煞!卖报、卖报!”有人借机制造声势,甚嚣尘上,矛头明显地有所指,公开挑战!
更蹊跷的是,买报的竟然是当地的报童,外来的报纸来一张买一张,全部收购,直到市面上告罄。显然有大老板如数吃进!
这位“老板”就是“鲍母侦探事务所”身怀六甲的鲍丫头,妊娠期间行动不便,修养保胎,於是忙里偷闲,组织了一支报童队伍,清一色穷人家的男孩,有的还是孤儿。经济上时常给予帮助,问寒问暖,时间一长就建立良好的关系和牢不可破的友情。
丫头一见情况特殊,当机立断,一面全数收购小报,一面告知鲍母。
老太太听了冷冷一笑:“看来他的确不是善类,偷金表是有的放矢,不光是谋财那麽简单。既然叫阵,我接他的招就是!”关照丫头如此如此。
於是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外来报童卖完他们带来的报纸,非但没有遭到当地报童的龃龉,反而请他们在路边摊吃阳春面、猪头肉,和雇他们来卖报的陌生人如同一辙,先前吃的是大饼、油条、粢饭糕。
既然是同行的小朋友好意想请,要问个为什麽?不得不竹筒里倒豆子,回答得清清爽爽,不然就太对不住人家了。
小报童把打听到的情况详细地报告给鲍姨,李忠的人找到“申城晚报”总编,才得知是“小道新闻”专栏编辑的佳作。
这件突事件本来就很突然,无人预测得到,就连警察局和巡捕房也都蒙在鼓里,更不要说卖表人是在逃的凶犯!大量的信息是从哪里泄露的呢?其中谜团、疑点重重,除了鲍母之外,只有一个人清楚,就是那位朝奉。
小报编辑又矢口不言信息的来源,说这是属於行业秘密,对任何人无可奉告。
於是李忠秉承岳母的指示,请周老板帮忙,利用特殊的手段,从那位编辑的嘴里掏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件事属於帮会的秘密。
鲍母也亲自出马,安排金钩吊鳌鱼,捉拿凶手安藤盛,既还自我清白,更是珍惜羽毛。
时隔不久,每年一度的申城秋冬季大拍卖隆重开幕。由於规模大於以往任何一场,单家拍卖行无力承担,便数家联合,借座西郊度假村多功能厅共同举行。
主办方邀请各路鉴赏家、专业人士,包括有名的寄售商店朝奉、sh滩称老克拉的,其中就有霞飞路旧货商店的那一位。
拍卖的程序也是别出心裁,不是收藏者委托拍卖行起价竞争拍卖,而是由主人捧着宝贝先上台,请专家鉴定真伪,给出参考价。他(她)们斟酌之後自行决定起拍价,最高价格封顶,以三倍始价为限,不至於似脱缰野马,一路狂奔,不好收场,合情合理。
拍卖品有青铜器、瓷器、法兰、名人字画,齐白石、张大千的各有一幅,最值钱的是明代董其昌的山水画,拍卖次序由抽签决定。
尤以拍卖场所,一改昔日竞拍者排排坐的老面孔,改为三、四个人团作一张小方桌,面对拍卖台,每人一壶茶,几碟小点心,潇洒休闲竞拍。
其中就有神探鲍母,她对这一行不精,也无熟识的朋友,只认得霞飞路旧货商店的朝奉,就邀他同坐一桌。
旁观者就在看台上伸长脖子瞧热闹,气氛十分热烈,好似“临潼闘宝”。
全场拍卖顺利,基本上都成交,皆大欢喜。最後,主持人宣布,1ast一件拍卖品是18世纪末手工打造的纯金怀表,稀世珍宝,极有收藏价值云云。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神经绷紧,翘以待,欲见识这是一块什麽样的宝货?
鲍母手戴一副洁白的手套,捧着一个锦盒,笑吟吟地站起,正要往台上走去,冷不防爆出一声呵斥:“不行,这块表不能拍卖!它是一个多月前外滩花旗银行被劫的赃物,应该交给租界巡捕房管理,请持表人交出来!”
话未说完,又有一人暴喝:“这块表的主人已经在本警察局登记,应该由我们代为保管,通知失者前来认领。阁下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众人一看,原来是汤姆探长和罗警官。
鲍母听了,连忙坐下,把锦盒往朝奉手里一塞:“请代为保管片刻!”转身对先後二人说道:“您二位也不是金表的持有者,不觉得越俎代庖吗?”
二人齐声说道:“您也不是宝物的主人,怎麽可以自说自话地把表拍卖呢?不怕担嫌疑吗?”
“我卖表自然另有所图,恕我不交出来,除非金表的主人真正出现!”
正说着又有一人挺身而出,朗声说道:“我才是金表的主人,跟了我五十多年,任何人不得占为己有!”此人是个外国女人,一头金,白质的皮肤,一身得体的衣装,显示出十足贵妇人气质,众人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鲍母还是不信,冷冷地说:“我凭什麽相信你呢?”
“我能完完整整说出表的来历,还可以出具拥有金表的证据。你可以检验,看我所说的是否真实!”
警方同声附和:“好,既然说她是金表真正的主人,不妨暂且相信她。我俩一同与老太太检验真假,如若不是,定然不会绕她!”台下观众也异口同声地说好。
鲍母不得不答应,众口难平嘛!於是对朝奉说:“杨龙海先生请把金表打开给他们看吧!”
此话一说,众人不觉什麽,朝奉脸色吓得煞白,刚才众目睽睽之下,鲍母交给他锦盒时,未加思索,顺手接了过来,金表明明就在自己身上,寸步不离,她哪来的表啊钟的?分明是几个人共同演戏,合谋套他,看来他们把他摸透了,连自己姓什麽叫什麽都知道。 中
暗中打开锦盒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八枚铜板摞成一叠,份量跟怀表差不多。既然替她保管,就得原璧归赵,把金表交出去。
杨龙海万万没有想到鲍母在广庭大众之下使了一招“空城计”,生生地赚了他,逼他把金表归还,否则就是他暗地里调了包。
此时他进退两难,头上汗如雨下,如坐针毡。交出去,自然不死心,梦想成泡影,鲍母也不肯绕过他,麻烦有得大了;不交出去,洋人和中国探长哪一个也不会放过他,弄得不好还会吃官司。此时觉得後怕了!
再一想,宁可恼了民不可得罪官,於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呵呵地把表呈上去。
这件宝贝,来路货,世界名表,又是上世纪的古董,几位鉴赏家都是国产的“老客勒”,也说不出所以然,乾脆请金表的拥有者自我介绍。
哪晓得那位洋太太把头上的髪套除去,“咯咯咯”地大笑起来:“我也是个大兴货,金怀表真正的主人是这位行动不便的俄国老太太,诸位请看!说着把身後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推出来。
鲍母这才想起,那日在外滩花旗银行里确实见到有位老妪,坐在轮椅上哆哆嗦嗦不情愿地把财物交到女贼的手上,当时还很气忿呢!
汤姆探长笑着说:“尼娜,你搞什麽鬼?”
“怎麽这样说话呢!我可是花了大力气才把这位俄国老太太找到的。她原本住在哈尔滨,这几年才来申城的,sh话听得懂不会说。我就勉为其难,充当一回翻译!”於是尼娜成了传声筒。
俄国老太全名弗拉基米尔·伊莉娜,这块金表是他过世的先生,五十多年前亲手送给她的定情物,表的内壳最底下有Влaди?mиp(弗拉基米尔)的字样,因为字小,不引人注目,往往只看到“唯有耶和华最爱你”几个字。
果然在放大镜下,一目了然,金表确是俄国老太的,物归原主。最後一件拍卖品流产,当日拍卖会就此结束。
人群三三两两地走散,邀请来的各路鉴赏家、专业人士、拍卖行的朝奉也6续退场。杨龙海正要离开,鲍母一把拉住:“你不能走!”
“笑话,我为什麽不能走?我不愿同你有任何瓜葛!”
“瓜葛已经存在了,是你自找的!正所谓剪不断理还乱,杨先生,你我心照不宣。既来之则安之吧!”
“我抗议,你有什麽权利限制人身自由?”他吹胡子瞪眼的。
“啪”的一下,汤姆探长拍桌子了:“就凭你是在逃杀人犯安腾盛的同伙,理由还不够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是一丘之貉,联手欺负我这个老实人!”杨朝奉气呼呼的。
罗警官走过来,按着他肩膀:“坐下,坐下!说这话也不觉脸红,三只手也成了老实人,天下还有公理吗?”
“信口开河,证据呢?
“别急,证据有的是,马上就拿给你看!”
“你们是吃这行饭的,伪造个证据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话就说错了!证据是你送到我家门口,消息满天飞。一心想把我整垮,我招你惹你了?你看看这张小报,是你编撰材料,买通申城晚报的“小道新闻”专栏编辑,尽其丑化之能事,自以为得逞。其实大错特错,许多外人不知情的信息,你从哪里来的?若不是和安藤盛沆瀣一气,又怎麽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呢?”
“就拿这块金怀表来说,人人知道在我身上,可是被你撞了之後就不翼而飞,本来我还不敢断定就是你偷的。可是小报上却流传金表又被我丢失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岂不是不打自招吗?你说得没错,联手合谋再从你手上骗回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可以吗?”
“金表被你夺走,算我无能,中了你的奸计,认栽!但是指责我跟安藤盛是一伙,缺乏依据,我拒不承认!”
“我有说过你们是同伙吗?这是你心虚,自己说的哦!我只是说你与他是“沆”和“瀣”,两人连成一气,典故出自唐朝。哎呀,说了你也不懂!比喻臭味相投的人结合在一起。”
“说我与日本人臭味相投,又有什麽根据啊?”
“你这人真是三斤半的鸭子四斤半的嘴,老得很。非得把你驳得体无完肤才认账!”
“你原名杨龙瀛,生在、长在东北哈尔滨,父亲在伪满洲国警察厅任职,後来又投靠了汪精卫,十足的汉奸,日本投降後被国府镇压。全家颠沛流离,你只身来到sh,才改名杨龙海的。没错吧?”
“鉴於你是亲日的汉奸世家,听说安藤盛是在逃的日本鬼子,於是千方百计地掩护、保护、维护他,倒过头来找我的茬,你屁股坐在哪条板凳上啊?”
杨龙海的根底被揭穿,顿时耷拉下脑袋,无言以对。好一会才慢慢抬起头来:“说罢!你想把我怎麽样?”
“这就不是我的事了,有话你跟他们去说,你若不施展妙手空空窃走金表,我才懒得和你打交道呢!既然金表已经物归原主,没有我的事了。回见,二位!”
罗警官也站起身欲走,指责杨龙海:“你这个家伙实在是蠢到家了!自己一屁股的屎还不夹着尾巴做人,怀表值钱还是命要紧?惹鲍神探,自寻死路!”
回头又对汤姆探长说:“案件生在你的辖区,本人不插手,我也走了,有事再联络!”
洋人把杨朝奉押走。
这里是李忠的地盘,自然先把她接回办公室,然後再派车送她回去。
哪知进了办公室,尼娜和那个名叫弗拉基米尔·伊莉娜的俄国老太太也在。
“怎麽!金表到手还不走?”鲍母觉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