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凯旋(2 / 2)
姚好古道:“凡国将亡,人心必离。是故慷慨悲歌,多在新朝肇始。贪生惧死,常在国破之际。此亦主公顺天应命。天命在,则国家兴;天命失,则国家亡。天命何也?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高丽臣子多降少死,多有屈膝,少有忠贞的事实摆在眼前,姚好古没甚么可以争辩的。说实话,他也看不起那些高丽降臣。但是邓舍所说的话中,隐隐有鄙视读书人节操的意思,他身为儒生,却不能保持沉默。
他倒也有急智,三言两语,把高丽大臣们投降的原因,扯到了天命上。这固然是为狡辩,可是他对天命做出的进一步引申,——以百姓为天命的观点,却是深得邓舍之心,邓舍深以为然。他哈哈大笑,点了姚好古两下,不再多说。
先前,东线的丽军主力投降,导致高丽自此失去了有组织的军事反抗之基础。如今汉阳府投降,又等于导致高丽接着失去了有组织的政治反抗之基础。没有了这两个基础,南高丽便再无半分的反抗之力。连续好几个月的海东战役,终于缓缓落下了帷幕。
汉阳府投降不久,高丽南部沿海的全罗、庆尚诸道也相继投降。邓舍召回了文华国、赵过、杨万虎等人,改任庆千兴为主帅,以李和尚为辅,负责接管南高丽诸城的城防,对其原有的城防军,就地整编,弱者遣散回乡,择其较为精悍的,逐渐换驻海东。所有南高丽的城池,包括王京、汉阳府在内,全部推倒城墙。投石机、劲弩等杀伤力强的军用器械,悉数收归行省。若仍有执迷不悟、胆敢逆抗的郡县,统统剿灭。
并派出早就选好备下的近百辽东官员,同时赶赴南高丽,一则查点各郡县的户册、图籍,统一做出记录,呈报行省;二来就地留任,为下一步的南官北调做准备。
另外,因长野四郎之死,壹歧岛的松浦党最近反扑甚烈。海东水师按照预定计划,全线收缩,重点布防江华岛,日夜巡弋不止。松浦党观其势大,戒备森严,不敢孤军深入,转而大肆侵扰南高丽沿海,很是占据了一些州县。
针对这种情况,邓舍采取了防御为主的对策。
一方面,他命令庆千兴、李和尚伺机予以剿灭,务必把他们驱逐出海;另一方面,又命令沿海州县的居民退入内6,清空沿海地带,让出三十里宽的一道无人区,坚壁清野。当然了,无人区不代表放弃,倭人小打小闹的骚扰可以不予理会,他们若敢在无人区建筑壁垒,海东则定然会立即予以打击。
同时,邓舍特准沿海州县的城墙,可以不必推倒,甚至可以增高加厚,视情况而定。
就眼下的沿海形势来看,他答应给藤次郎的耽罗等岛,暂时是肯定没办法实现的,只有待壹歧岛松浦党的反扑稍微平息之后,才能付诸行动。做为补偿,邓舍厚厚赏赐了藤次郎,并先拨给他了两个别的小岛,允许他自征倭人,开垦种植,以为领地。
腾次郎现为江华水军翼元帅,管辖船只百数,水军数千,地位显赫,深得邓舍之重用。海东文武对他皆另眼相看。他出入南高丽,南高丽的土著们对他更是恭恭敬敬,视若天人,不敢仰视。南高丽的贵人、富家,他驱使如奴仆。他一个倭寇,亡命之徒,何曾享受过此等的待遇?
他非常满意。对邓舍的安排自无半分的怨言,服服帖帖。
“即便他有不满,又能如何?”姚好古笑道,“从他杀长野四郎的那天起,壹歧岛上的松浦党便开始视他为仇。我水师吞并了长野四郎并诸多股倭寇,实力尚且不足与松浦党正面交锋。何况他呢?如果没有主公的庇护,他怕连个落脚的岛屿都没有!臣尝闻言,倭人之性情,贪利而寡耻,见小而昧远,诚然不欺。”
“文左丞、赵副枢、杨同佥等今日凯旋。先生可与我同出城迎之。”数月用兵,功成一朝。半个多月来,邓舍头一次露出了自内心的笑容。
姚好古也不禁为之欢喜、振奋,躬身一揖,道:“敢不奉命?”
两人携手而出,带了城中三品以上文武官员,风驰电掣,远出城外。等不多时,远远见旗帜蔽天,文华国、赵过、杨万虎等得胜雄师,万余人列成整整齐齐的方阵,穿着红色的战袍,漫野遍赤,奏着凯歌,士气高昂,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文华国等征战多月,精神却都非常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诸将驱马疾驰,急奔至近前,纷纷翻身跃下。由文华国带头,数十将校拜倒在地。邓舍亲手扶起文华国、赵过、杨万虎等,笑道:“诸位征战有功,为我海东开疆拓土。今日凯旋,举省同庆。诸君征战连月,辛苦了,堪谓劳苦功高。快快请起。”
他远出城外三十里相迎,见面不及问战事,先道辛苦,话语殷勤,文华国等感激涕零,顿道:“微末小功,何敢劳主公远迎?末将等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
邓舍牵了文华国的坐骑,请他上马,拉了赵过、杨万虎,一众人并肩而行,徐徐返回城中。
城中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行走在欢庆百姓的人潮人海中,邓舍与文华国等人谈谈说说,谈及战事,壮烈处心怀激荡,惨烈处黯然神伤,或言及大胜,欣喜欢悦。
文华国等也不免问及辽东局势,邓舍道:“诸位凯旋回城,时间刚好。辽东已然平定。陈同知前数日送来文书,说辽阳省府亦已然修缮建好,便打算在这几天,省治就要迁过去。有了你们的大胜之威,迁省治更是喜上加喜也。”
姚好古凑趣,道:“不但喜上加喜,诸公的凯旋,而且也给咱的迁省治,送了一个好大的开门红。”
众人齐声大笑。当夜,邓舍宴请诸将,尽欢而散。
临到散席,邓舍有几分酒了,忽然想起几天前王夫人的那封书信,拉住姚好古,问道:“敢问先生,侧侧力力,何所意也?”
姚好古也醉了,他不假思索,道:“‘侧侧力力,念君无极。枕郎左臂,随郎转侧。’此北朝鲜卑时之民歌也,名之曰《地驱乐歌辞》。‘侧侧力力,念君无极’,极言相思之情。‘侧侧力力’,拟声也,形容叹息。”
“‘枕郎左臂,随郎转侧’,何所意也?”
“‘枕郎左臂,随郎转侧’,拟形也。女子枕郎之左臂,而随郎之转侧而翻转。是言男女欢好之状也。”说到此处,姚好古不由疑惑,问道,“此民歌,主公从何得知?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呢?”
邓舍很惊讶,原来‘侧侧力力’后边还有两句,居然是这样的意思。他当然不会实话实说,道:“昨夜读书,见有此句,不解其意,故有所问。”
从没见邓舍看过《乐府》之类的书,姚好古对他的回答,当然也不会相信。他意味深长,道:“丞相,臣有一言,不得不说。**过多,思梦过盛,很容易引起身体不好的。”
“先生请回。我需要冷静一下。”
——
1,既惠令音,兼赐诸物。
借用前才女文字,分别出自《又报秦嘉书》、《贻王肃书》、《答元微之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