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对策(2 / 2)
“虚与委蛇,我明白。但是与田丰送去密信一封?”
“密信上可写,今朝廷有旨,命我海东南下。而我益都之军,除去防守之所必需外,并不足以够我南下。棣州缺粮,问田丰想不要粮食?他若是想要,即要求他收信之即日,便从部属之中,立即选出五千之精锐,做好随我军一同南下的准备。则如此,我海东可以借与他粮。”
“田丰若肯出军,则我便可借给他粮食?”
吴鹤年心中一动,说道:“洪先生之意,莫非是想要驱狼吞虎?用田丰之军为南下之主力,以此来减轻我海东的压力么?但是,即便是田丰肯从,遣军随我南下。南下的名义,却还是得用我海东之名,则与士诚结怨,依然不可避免。是了,先生之计,必不为此。那么,先生到底何意?”
洪继勋却不肯先回答他,自顾自,接着往下说道:“……,这一个送去给棣州的密信,主公不妨可以多写两封,并前后择使,多遣派几人给田丰送去,以示急切。而在给田丰送去此密信的半路上,也不妨可以故意丢失其中一封。在通往棣州的道路上,颇有盗贼。信入盗贼之手,盗贼会怎么做?臣非盗贼,难以预测。但是,如果盗贼肯将之公布与益都?则是借盗贼之手,遍示山东、海东、天下,以明主公确有出军南下之意。”
洪继勋言辞委婉,诸人听得明白。甚么“借盗贼之手”?甚么又是“盗贼会怎么做?臣非盗贼,难以预测。”洪继勋的意思,明明就是请邓舍选派军卒,装作盗贼,抢了其中一封密信,然后公布天下。
听到此处,邓舍也是不由心中一动,对洪继勋的计策略微有了三分的了然,心中想道:“明面上答应刘十九,是为稳住安丰;暗中故意丢失密信,又是为制造舆论。这两条,确可称之为抢占‘大义’。”
但只来“虚”的也不行。若说此两条是个前奏,那么,前奏过后,总还是需要得来“实”的。换而言之,出军南下,早晚还是得要“落到实处”。又该如何对策?邓舍心知,这中间必有一个转折,也不插话,稳坐主位,沉心静气,不急不躁地等着洪继勋继续往下说。
果然,转折来了。
洪继勋说道:“经此两步,则不管从明,还是从暗,则安丰朝廷、包括山东诸将、乃至我海东旧军,都必然会是已经相信了主公确有南下之意。请问主公,正当此‘箭在弦上,不得不’之时。我海东诸军的士气都已经上去了,经过动员,都也已经做好了打仗的准备。突然之间,便在此时,若是‘函山之战’再度重演?甚而言之,较之上次,又再设若此次我军与察罕在函山的冲突更为加大、更为激烈。则我军该如何是好?”
吴鹤年一拍大腿,喝彩,说道:“先生妙计!好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明修栈道,表面上整军南下;暗渡陈仓,其实意在济南。赵过听了半天都没有言,这时也忍不住赞叹,说道:“先、先生高明,果、果然好计。既、既应承住了安丰,又、又糊弄住了察罕。”
“正是如此。函山冲突,导致我军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即为臣策之‘其次’。外患不除,则便是为自顾不及。自顾不及,则便是为又如何能够帮助安丰?到时候,我军备战已足,而且田丰的五千精锐也已经有了,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函山冲突’,即我海东之东风是也。
“适时,主公以此为由,用为借口,一声令下,会集两地之军,改南下为向西。我军自东,而田丰从北,用数万精卒,挟雷霆万钧之势,两路夹击,骤然而起,收济南、光复我境,则何止易如反掌,简直唾手可得!
“至于打下济南之后,安丰朝廷还会不会依然坚持我军南下?以臣之见,十有**,朝廷还是会旧事重提,依然坚持的。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我军已经光复济南,山东的形势必然也会因此而一变。形势既然已经生变,则我海东到时自然也大可以因时制宜,再来寻找别策即可。”
光复济南,是海东早就定下来的成策。只是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在四五月份才动手的。洪继勋此计,的确可以称为妙计,但是却也正因为他提前了光复济南的时间,所以邓舍微有顾虑。
他说道:“如先生所言,至迟到本月底,或许济南之战就会打响。以我军目前的状态,多衙精卒齐聚益都,光复济南或许不难。然而,若是因此引来了察罕的反扑?则我益都才经苦战,还没有恢复元气,势必又将要迎来再一场的鏖战。以先生之见,你认为我军能否取得最终之胜利?”
“若是单凭我一地之力,若是察罕果真因此而来反扑,则我军获胜之可能性,以臣看来,确实不大。但是,主公难道忘了么?察罕的北边却还有孛罗。在我军攻取济南之前,主公何不未雨绸缪?先遣一使,前去大同,寻那孛罗,用言辞将之说动,用他来牵制察罕。若能成功,则察罕虽有反扑之意,怕也会力不从心。只能徒呼奈何!
“又且,如今二月,天时转暖。黄河之水,多已开化。黄河,天堑。有此天堑,一则我军攻打济南时,可不用担忧察罕的援军至;二来,待我军光复了济南之后,却也是十分有利我军据守。
“若果能如臣计,北有孛罗呼应,前有黄河为堑。则此即是为我军之两利,而便是察罕之两弊。主公又何忧之有?”
“择一使者,说动孛罗?”
察罕、孛罗两不和,派个人,去大同,把孛罗说动。或挑唆其主动挑衅;或便不开战,也要争取把他说动,只要能说动他,把重兵开往前线屯驻,对察罕都必然会造成重大的威胁。如此,察罕对山东的压力自然而然地也便随之减轻了。洪继勋此议,看似异想天开,实际根究察罕与孛罗的关系,却也并非是不可行之的。而且,也的确还是有不小的成功可能性。
吴鹤年问道:“若如先生计议,则先生以为,该选派何人为使最好?”
洪继勋去看邓舍,正好邓舍也在看他。两人相视一笑。
洪继勋说道:“集贤院参议方从哲,前番出使浙西,不辱君命。才可堪大用,辩足以服敌。该选派何人为使最好?臣以为,主公若是肯从臣之计,而若又想臣之计果然能如臣之所愿,则应该派去大同、说服孛罗的使者,就非得此人不可!”邓舍颔,笑道:“先生之计,诚然妙策。我当然是会听从的了。而至若该选何人为使?我却是与先生所见略同。”
方从哲出使浙西,初露锋芒。邓舍与洪继勋两句话定下来,不日后,他即会又将要动身前去大同,再逞雄才。至此,应付安丰圣旨之策,就算成熟。
当然了,洪继勋的此条计策,却也并非处处无懈可击。就比如命使者故意丢失一封密信,或许会骗住人一时,但是天下又岂会没有高明之士?迟早会被人看穿的。只是,看穿了又如何?没有真凭实据。你可以说是假的,海东却也就可以一口咬定、非要说是真的。
洪继勋说:“名分大义,人人可用。”至少,经此一手,海东就不会显得那么理亏,可以站得住脚了。
吴鹤年来益都的虽晚,但是毕竟位高权重,有关近期以来,邓舍做出的种种决策,他也还是尽皆知晓的。姚好古曾给邓舍上书,谏言他请安丰开科举,这件事,他也是早就有所听闻。
他眼珠转动,在座椅上扭了扭身子,摸摸胡须,忽然说道:“主公,洪先生此计,若行之得法,用之得当,定然可成,这是无疑的。前阵子姚先生不是给主公也曾上有一书?谏言主公奏请朝廷开科举。既然洪先生此计之前半,是应诺安丰,我海东肯答应南下。”他嘿然一笑,“那么,何不就借此机会,索性便奏请安丰,请朝廷再下道圣旨,开了科举?”
邓舍还真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瞅了眼吴鹤年,心中想道:“刚才方补真说洪先生无有正气,太过功利。但是洪先生此计之用意,其实不过还是为了寻个借口、哄住安丰、不肯南下,并没有涉及其它,只是话语说的有些直白而已。这老吴却不然,得了便宜还不知足,不但想要哄住安丰,更还想在哄住安丰的基础上,再从安丰要点东西出来。还好,方补真下堂去了。要不然,真不知道他听了这话之后,又会做出如何的表现?”
不但邓舍没想到,洪继勋、赵过等人其实也没想到。
在他们看来,在他们如今所想的,能够哄住安丰,实现海东不需南下的目标,就不错了。谁也没有再去想,在哄住安丰的同时,海东什么都不用出,倒过来,还再以此为筹码,再骗得安丰拿点什么东西出来。一时间,诸人也无不都是叹为观止。赵过忍不住,笑了一笑,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到底稳重的性格占了上风,又忍住了,咽下去没有说出来。
洪继勋说道:“吴大人此计,诚为好计。但是,欺人不可太甚。若是安丰因此而羞恼成怒,似乎反为不美。主公,以臣看来,还是不要这么做的好。”吴鹤年讪讪一笑,说道:“是,是。洪先生老成谋国,所言甚是。”
大骗子佩服小骗子,倒也有趣。
邓舍沉吟再三,颠倒翻覆,把“厚黑”两字想了好几遍,也不知到底是因为功力还有不足,抑或是觉得洪继勋说的有理,还是听从了洪继勋的意见,说道:“吴大人此计,且先放一放。看看以后的形势再说。”
难题解决,心情大畅。
邓舍吩咐随从,说道:“看看堂外喝银耳薏米汤的诸公,火气下了没有?若是下了,便请入来。再议军事。”
既整军备战,也是还有很多的细节需要详细商榷的。堂外诸人回来,邓舍也不提洪继勋的具体计策如何,只说打算备战,围绕调何军、用谁营,带军将校之人选,以及后勤辎重之筹措等等诸事,又议论了多时。大体定下。诸臣告退。邓舍再又留下洪继勋,召来方从哲,三人转入书房,密议直至夜深。
诸般事体准备妥当。次日,方从哲即秘密出城。随后,邓舍又连着两日,与洪继勋仔细商议细节。一边商议,一边就只等着刘十九从棣州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