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二章 三十赋,稍稍咸(2 / 2)
苏景笑道:“大好学问,大好才情,才有了大好诗词,若蒹葭先生不是修行之人,凭他才学在人间博个美名不难,博个功名不难。”
蒹葭老头又来笑着搭话:“不瞒你们,我在凡间有功名也有美名,游历时候化名为之,还在几座大书院开课讲学……我那几个名字,在凡间可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世大儒。”
苏景引回话题,继续对方先子笑道:“蒹葭先生很大的学问,可若把他丢入莽林,只有野兽为伴,且看是乌鸦听他吟诗还是刺猬陪他作对……明白了?”
“不明白。不是,是弟子愚钝,未能解得师叔祖真意。”方先子目光沉黯,但面上神情变得迷惑了。
雷动天尊眼皮下垂,及时遮住了目中纳闷,做一声轻笑:“你这孩子资质愚钝,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听不懂。”
赤目真人闲得有些无聊,把小棺材一下子变成意马又一下子变回童棺:“道理如此浅显,方先子你却听不懂,还得在接着修行啊。”
“苏景,也别为难这孩子了,”拈花接口,摆一摆手:“内中道理直接讲给他听吧。”
说着拈花忽然想起了什么,跑到雷动身边窃窃私语,后者眼睛一亮,转回头深深看了蒹葭先生一眼,跟着跳进自己的棺材开始寻找,不知道他到底要找什么……
开课、讲道,在凡间时候苏景做的还不错,讲课时候他常常会揉以自己经历偶尔添油加醋,挺好听的,离山弟子都很喜欢。可专门为老实人做解惑,苏景真有些力不从心。不是嘴巴笨,而是太多道理只好意会难以言传,诸多道理到了深妙处,强要用言语表达出来,就变得浅薄了,根本打不到要害。
苏景自己都觉得吃力,可该说的一定要说:“环境变了,认知不同。莫说到了老先生到了莽林中,就是他去了另个凡间盛世,但与中土言语迥异,他那些诗词佳句也变得一文不名……此间不是中土,方先子啊,飞升以后。变天了。”
“中土之人进了宇宙之林,如此而已。你或会问为何仙天如此腌臜,可是又哪来那么多‘为何’,仙天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你我以为仙天美妙,和仙天是不是真的美妙,两回事。不能怪仙天长得不够圆,你我想得太满了。如此而已。”
老实人的回答很老实:“师叔祖说的道理,蒹葭前辈已经给弟子讲过了。”
以前没觉得老学究这么爱接话,这次苏景领教了,蒹葭先生仍笑着:“连举得例子都差不多。我是用秦淮金玉嗓音红倌人掉进野猪巢来说事的。”
一样的道理。蒹葭先生早都说过了,且说得肯定比苏景更好听。帮不了方先子。
这倒不算意外,论起帮教晚辈的办法、道理,蒹葭先生总比苏景强得多。
“我升仙时间还不如你长。还是那句话。对或不对我也吃不准。你若有异议随时可开口,不用顾忌什么礼数。”苏景也不灰心,继续对方先子说道: “如我所见。仙天如林,林中万兽你争我夺,夺什么?宝贝、修元、洞府、法器……大家都讲‘夺’,夺就夺,无所谓的事情,或者我们再干脆些,直接把它当做:争来夺去,争夺的是命。”
“林中万兽,个个性命一条,我也只有一条命,命在林中……不夺别人就会被人人夺去时候,”苏景双手摊摊:“夺他命,又何妨。”
说着,苏景转头望向蒹葭先生,后者摸胡子:“这个道理啊,我也给他说了,说法仍差不多,入豺狼之地,当为虎豹!”
“先生说的对啊。”苏景附和蒹葭,又对方先子道:“既然进了山林,何妨做头老虎,最好是比豺更狡猾比狼更凶残,且肋生双翅的老虎。”
方先子先点点头又摇摇头,点头是因为道理他明白,摇头却是因为自己另有疑问:“得蒹葭前辈相救前,弟子经历过几次凶险,也杀了不少人。人我能杀,死我不怕,但我想不明白的……且不论我这点本领做不做得老虎,就算我想做老虎、我入乡随俗……我若入乡随俗,我心道何在?”
方先子嘴笨,觉得说不明白自己的想法,眉头皱起还在还想解释什么,苏景却摇头,直接说道:“做老虎就是入乡随俗?若你本就是虎呢。”
“只想着做老虎会随波逐流,”苏景望着方先子:“却没想过,你本来就是只虎。”
这一回方先子又愣住了,他还是不懂。不能说完全不懂,可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懂在哪里,迷糊,真正迷糊。
苏景却耐心不多似的,不解释,直接前辈大棒打压,给定论:“你啊,就是头虎。哪条豺狼要伤你,咬死它就是了。”
“我也是虎,”苏景似笑非笑,话锋却突转:“若有一天你我相争,我死你才能活,你会杀我么?”
方先子彻底懵了,正要摇头不料苏景忽然笑了起来:“放心,不会有这么为难的时候,若真有那样一天,我舍命救你。”
笑着说,但绝非说笑。贺余师兄说过,哪个弟子都不能丢弃。长辈的担当就在这句话中。离山的担当就在这句话中。
莽林残酷,争夺不休,有鼠靠打洞过活,有狼靠集群扩张掠食,有鸟儿靠双翅高飞避难,也有猛虎傲啸山林称霸一方。
凶猛之虎,谁伤我我吃谁,多快活;
慷慨之虎,相争于豺狼无比凶残无比贪婪,却能将性命轻易舍弃只要救得儿郎……它的守护。
所有担当都在这两个字里吧:守护。
当事情无关于‘守护’,环境如此,谁惹我我咬谁,照着死里咬,咬不过就跑,有机会再咬回来实在没机会就算了,与豺狼无异,或者说这时的虎就是个头大些的豺狼,无所谓。
当事情关乎‘守护’,死战不退!这就是离山之虎了,多简单。
虎随时能做疯豺恶狼,吃相难看满脸贪婪;觉得自己的肚皮蒙了天,再找不到一件大比着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事情的兽,永远做不得虎。
这仙天中不是只有豺狼没有猛虎,甚至可以说墨巨灵也是苏景口中的‘虎’,而当狭路相逢时候、非得摧毁他的守护才能成全我的守护时,摧毁它!
大义其实是小义,宇宙才是真正的大、大、大,大到在宇宙中一切都是‘小’。
每头虎都在守着自己的‘小义’。
于苏景自己来说,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正义’的,不是什么事情都会与‘护道’相关的,当斗战无涉‘小义’,他就只是最最简单的、守护心爱之人,守护身边之人。
只要有这份守护便足够让苏景理直气壮了,高高在上的那尊佛,不如小贼和他来得熟。
再就是那件宝贝,人人争得,我不争是我愿意,但谁要说我不能争……啐他一脸:凭什么!
这番道理一点也不大,苏景望向方先子,后者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苏景笑笑:“不用急,慢慢想。”说着将他收入洞天,远远散出的灵识正急急颤抖着,远天里一阵阵阴冷气意正欺压过来,又有劲敌入场了。
就在这时候,被雷动放大到三里有余的童棺中突然传出一声怪笑:“我不信!”
怪笑声中,雷动跳出自己的童棺,带着自己的兄弟跑到蒹葭身前:“看个包子你能做出三十首‘十八褶赋’?做!”雷动伸出手,赫赫然,一枚包子,给蒹葭先生看。
蒹葭先生左手捻须髯,右手拿起了包子,看了看,微笑着吸一口气,然后把包子吃了,说好的三十赋变作三个字:“稍稍咸。”
老先生吃包子的时候,人头也飞了过来,从远处飞来,向邪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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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今天的更新了,不好意思写到这么晚。刚刚才写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