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药(1 / 2)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范府后宅里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咳声连绵不绝,许久没有停歇,惊得下人们都从睡梦里挣扎着醒来,园中开始响起一阵带着些慌乱味道的动静。
许是天时气候的问题,不止范尚书患了风寒,还有些下人也患了伤风,那些流着鼻涕的人已经被送到了京外的田庄里,剩下的人们却不敢大意,天天喝着大少爷写的药方子,这药方子倒极是有用,风寒没有传染开来。之所以这一阵咳嗽让范府众人乱了起来,是因为咳嗽声是从大少爷的屋里传出来的,大少爷这两天患了怪病,咳的很厉害,却又不肯让宫里的御医抓药,偏相信自己的手段,不过弄了几天,咳嗽声音也没有消减下去,范府的下人们不禁有些担心,生怕这位对下人们极好的大少爷有个三长两短。
大丫环思思额上系着根红缎带,抿住了微乱的头发,有些恼火地站在小厨房里,一边嗅着房内传出的浓浓药味,一边喊着那些粗活丫头,让她们手脚快些。她是澹州老祖宗身边打发来京都的人,将来的身份地位是明摆着的事情,所以范府之中,她说话很有些分量,那些睡眼惺松的小丫头们知道大少爷的病有些麻烦,看她发怒,咬着下唇哪里敢应声。
看了少晌,思思终究还是不肯放心,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药炉扦,手里拿着文火扇,轻轻摇着扇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药雾渐起的炉口,渐渐被薰红了眼,也不敢大意,熬药这种事情极讲究火候。面前熬的这药是大少爷要服的,不是自己看着。她有些不放心。
卧房之中,林婉儿披着一身内棉外绣的居家袍子。心疼地揉着范闲的胸口,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真试试御医开的方子?”
范闲咳的脸都挣红了,摆了摆手,勉强笑着说道:“哪里这般矜贵,再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死不了的,自己开些药吃就好。”
林婉儿也知道相公的医术了得,不然也不能将自己缠绵十五年的肺疾治好,只是这几天总听着他咳得厉害。心里难免有些担心,咬了咬嘴唇,说道:“连洪公公都瞧不出这病的来路……你却说自己清楚,你看……”她眼珠子一转,说道:“我给费先生写封信问问?”
范闲又咳了两声。知道妻子终究是放心不下,叹了口气说道:“我那老师,你又不是不清楚。一年里倒有大半年的时间在四野乱逛,就算他想赶回来,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他接着笑着说道:“或许得有三四个月功夫,那时候只怕我早就成了死人……你啊……”他轻轻弹了一下婉儿的俏直鼻尖,玩笑说道:“你就成了京都最漂亮的俏寡妇了。”
林婉儿连着往地上呸了几口,怒道:“什么时候了,还尽说这些胡话!”
范闲笑了笑,他不像家中这些人一般紧张,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身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正在熬的药,也只是帮助自己静心清神,舒肺通窍,稍微梳理一下经络,稳定一下病情,至于真正的病根,还是得靠自己来整,说话间安慰了婉儿几句,却小心翼翼地自己的右手放在了被子里。
他的右手偶尔会颤抖一阵,从京都府外开始,一直到今天为止都没有什么好转。
房外传来叩门声,思思小心端着汤药进了屋,与她一道睡在前厢的大丫环四祺早就爬了起来,挑亮了桌上的油灯,搬了个高几,放在了少爷少床前,将药碗接了过来,取出调羹在碗里轻轻划着,让汤药降温,等着温度差不多了,才喂范闲喝了一小口。
范闲喝了下去,感觉有些微苦,下意识里舔了舔舌头,思思却已经极快无比地将一颗糖丸塞进了他的嘴里,顿时冲淡了嘴里的苦意。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一个大老爷们,用得着这么服侍吗?”
思思笑了笑,说道:“少爷,打小的时候,你就最怕吃药了。”范闲心想,这个世界的汤药又不可能裹着糖衣,喝下去当然要皱皱眉头。
四祺抽出袖间的丝巾,帮范闲揩拭了一下唇角,也很严肃地说道:“少爷,您现在可是病人,不能逞强。”
见两个大丫环如此模样,连婉儿都有些看不下去,笑骂道:“别把他宠得太厉害。”话虽如此说着,小手却在范闲的后背不停往下顺着,让他能舒服些。
虽然范闲也极享受这种大少爷的生活,觉得如果生病还能如此舒服,那真是不错的事情,但终于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伸手端过药碗极豪迈地一口喝尽,用袖子擦了擦嘴,笑着说道:“我是个兼职医生,不是个小孩子。”
床下两位大丫环互视一笑,没有说什么。见天时已经很晚了,范闲知道自己先前那阵咳嗽又让府里的丫环们忙碌了一阵,心里不免有些欠疚之意,吩咐道:“喝了药应该就不会咳了,你们自去睡吧……让那几个守夜的丫头也睡了,秋夜里寒着,再冻病了怎么办?”
“马上就天亮了,还睡什么呢?”
“多睡会儿总好些。”范闲正色说道。
知道这位大少爷体恤下人,而且温柔外表下是颗向来说一不二的心,思思并四祺不敢再反驳,齐声应下,便出了门安排杂事。
范闲走下床,倒了杯茶漱了漱口。婉儿见着忍不住说道:“病了还喝冷茶,对身体不好。”范闲笑了笑,坐回床边说道:“都说过。这病与一般的病不一样。”夫妻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婉儿见他不再咳嗽,心中稍安,困意渐起,但因见他不肯睡,也自撑着不去睡,终是范闲看不下去。悄悄她伸手帮她揉了揉肩膀,手指头在她头上几个安神的穴位上拂了拂。这才让她沉沉睡去。
看着熟睡中的妻子,范闲知道她这几天担心自己。心力有些交瘁,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己这病不是照顾得好便能好的,和父亲可不一样。范尚书的风寒,在他的妙手之下,已经有了好转之像,约摸再过两天便能痊愈,只是父亲年纪大了,身子不比年轻人。恢复起来总是慢一些。
他轻轻挥手,拂灭了五尺的外桌上的油灯,整个卧室陷入了黑暗之中,但他却睁着明亮的双眼,始终无法入睡。因为最近这几天他静坐得太久,极不容易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