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白羽(2 / 2)
康桥好奇地跟他攀谈了一阵子,逗得他直笑,笑声像是由胸腔内震荡发出,还带着嗡嗡的回响。
杨无端安静地听着两人交谈,她一直觉得端朝的官话普及率很高,或者说南北差异不大,信阳人与北郢人说的方言除了少数用词和口音,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没想到梧州方言要复杂得多,发音既快速又简练,利落地像白刀子切开了红西瓜。她细细地品着,倒有点像后世的广东白话。
那挑夫用半咸不淡的官话杂着梧州话告诉他们,他姓历,这个姓在梧州是个大姓,十户人家倒有五户是姓历的,或多或少有点亲戚关系。他的大名是个“行”字,小时候住在隔壁的秀才给起的,他只知道是“走路”的意思,怪不得要当一世挑夫了。
“历行”,遍行的意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杨无端微笑,那秀才果然是个妙人。
四人沿着码头后方的斜坡往上行了一段,穿过一道拱门,前方又是看不到尽头的台阶。杨无端稍稍驻足,抬首望去,梧州城门如同南天门一般高悬头顶,斑斑绿痕的阶梯上爬满了肩负重物的挑夫,远眺着像是点缀在青苔间的蝼蚁。
“哎呀,这位公子,”那挑夫历行以为她走不动了,拍着大腿道:“你刚才怎么不叫个滑竿?”
“滑竿?”康桥立时勾着小脑袋凑过来,兴味盎然地问,“那是什么?”
历行四面张了张,伸出蒲扇样的大手一指:“看,就是那个!”
三人顺着他所指看去,不远处两名大汉担着一样东西健步如飞地走过。再看那东西,越看越像一把普通的竹椅,只是扶手两边用长竿穿起来方便扛在肩上。可怜那颤巍巍地坐在椅子里的客人,连个抓握的地方都没有,脸青唇白地靠着椅背,十指紧扣住座位边缘,椅子每一下剧烈摇晃,他都要吓得惊声尖叫。
康桥看了一会儿,默默地把小脑袋转回来,伸出一根手指勾住杨无端的袖子,小声道:“师傅,我不要坐那个。”
李四也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道:“杨公子,您也别坐。”
杨无端只是笑,真要告诉他们,她早在峨嵋就坐过这玩意儿,还自己顽皮滚了下来,岂不是要吓死这俩胆小鬼?
历行推销滑竿不成功,有点失望地咂了咂嘴,将绑着轻飘飘行李的扁担往肩后推了推,瓮声瓮气地道:“那就走路吧,别看台阶多,走起来也快着哩,我包你们酉时前能进城门。”
酉时啊,他不说杨无端还没注意,已经接近红日西沉的时分。她被康桥拉着爬了数十级台阶,停下歇息片刻,回首望向码头。
这一眼望去,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个码头名唤“白羽”。
淡红色的夕阳半悬在西天,下方不远处便是宽阔的江面,因为临近入海口,几乎看不到浪潮涌动,平静得就像是海。那场与季节不符的雨雪早就停了,但码头上歇靠的船身上还是薄薄地洒了一层似盐似糖的白霜。由高处往下俯视,矶石驳岸,整个码头的形状仿佛一片羽毛。
白色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