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路(2 / 2)
严嵩的倒戈让那些在大礼仪中的反皇派吃了一惊。身处漩涡的中心他镇定自若,开始积极上书支持嘉靖的观点。
背后骂声一片,他自岿然不动。
严嵩早早患上了老花眼,对他来说室外的活做起来反比室内的文书工作更轻松。
他站在圜丘台上眯起眼睛注视着夹道列队的礼官们,其中几个领队的手里还擎着未点燃的火把,这是预备晚上连夜排演时方便严嵩看清人所站位置用的。
“走吧。”
严嵩一招手,台下的人们即刻活动起来。祭天仪式当日在场所有的人都要配合着嘉靖皇帝的御驾来改变自己的位置。为了防止当日出乱子,要参加祭典的人们进行了一场又一场的排练,连礼部的主官严嵩都亲临现场监督。
足见祭典仪式之重要。
台下的人们井然有序地行动着,仪仗队伍里还夹着几个南镇抚司的熟面孔。祁慎言已经不是第一次参与郊祭了,但年轻如夏翎者还是首次碰到这样的大阵仗。他虽然面色如常,但心里仍不免有点发慌。
祁慎言伸出拳头在他胸口捶了一下,替他鼓劲。
“周卿以为如何?”
严嵩低声向身边的青年问道,以他的地位而言这语气可算很客气了。
周守行连忙谦让道:“有严老坐镇必不会出错,下官见识得少,这种大场面还得听严老您的。”
见他识趣,严嵩也宽厚地笑了笑:“周卿莫谦虚,你如今是鸿胪寺里最有前途的新秀,少年人正该意气风发,我们这些老朽的话,一半听得,一半听不得。”
老少二人分别是礼部的领导者和鸿胪寺里的政治新星,眼下都被郊祭的事给牵动了起来。由于当日天地分在京城南北祭祀,天坛、地坛各须安排,让周守行这个缺乏经验的人紧张得饭都吃不下。
“这就可以了。”
严嵩踏在圜丘坛中的天心石上拍了拍手掌,坛下继而传来三声击掌的回音。天坛内采用了环形且有传音效果的构造,在坛中心说话或弄出声响来,声音能被巧妙地放大并远远地传出去,借以营造帝王神秘而威严的氛围。
坛下的人们听到了严嵩的击掌声,纷纷向坛上两位官员行礼退下。偌大的祭坛上很快就只剩严嵩和周守行。
周守行爱紧张的毛病又犯了,他看向严嵩的眼神闪烁不定,吸了好一口气才壮起胆子向这位老臣发问道:“严大人,下官最近碰到点为难的事。有几份前朝的文书是用蒙文书写成的,但因其中夹杂了不少当地部族的土话,我鸿胪寺里无人能把它们准确地译出,想请教您——礼部可有通晓蒙文的前辈?下官想去请他来指点指点。”
严嵩似乎没听清他说话,周守行又重复了一遍,他这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懂蒙文的人么,肯定是有的......但不知周卿你要解读的文书究竟何年所成,何人所写?如你所言蒙古草原各部用语上有些差异,礼部会蒙文的人不少,但你若说得更详细些,我才好替你指路呀。”
他说话的样子像个和蔼的长者,周守行略有犹豫,但想到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遮遮掩掩反而令对方起疑。
严嵩还是温和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回答,似乎对周守行的求助并不感到疑惑好奇,青年思忖再三,最后还是选择向他和盘托出。
“回严老的话,是英宗时期的旧书信,对方是......是瓦剌部。”
瓦剌二字在严嵩的耳中刺了一下,明英宗朱祁镇是当今皇上的曾祖,周守行何以忽然提起这个近百年前的皇帝?
严嵩敏锐地察觉到面前这位鸿胪寺少卿试图翻译的文书可能涉及到某些当世者不愿触碰的话题。明英宗朱祁镇曾历土木堡之变,皇帝北征瓦剌兵败被俘成了明朝历史上国家最屈辱的事件之一。
偏偏周守行求教的文书就来自瓦剌,让严嵩不能不联想起这桩忌讳事来。
严嵩沉浮宦海多年的经验在警告着自己:对方在尝试做有危险的事了。
他脑中有数种猜测瞬间闪过,脸上仍不动声色。
严嵩捋着胡子说道:“原来是瓦剌,这倒容易了。周卿不必舍近求远,瓦剌乃我朝宿敌,通晓其语者大有人在。你不是常在皇史宬走动么?那里管理与蒙相关档案的书吏大多都懂得的。”
“呀......这可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周守行不好意思地应着。
严嵩微微点头,他话中另一层意思周守行却没听出来:与蒙古瓦剌部相关的信息都是明朝重要的史料,鸿胪寺里岂会缺少识讲其语的人?
无非是那些老油条察觉到异样,不肯掺合罢了。
他看着周守行冒冒失失地向自己道别离去,最后也没有提醒他。对方远去的背影看在他眼里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周卿啊......老夫话里该听的部分你没听,听不得的部分却全听去了......”
严嵩用悲哀的语气叹道,此时周守行已经走远了,叹息声绕着圜丘坛回响了三次,终究没有传进周守行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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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终于牵涉到蒙古了,这就是贯穿全书的一案。周守行暗中所追查的除了正德皇帝朱厚照亲征蒙古小王子外,还涉及到他和嘉靖的曾祖父,被蒙古俘虏的明英宗朱祁镇。这近百年的宿怨将被周守行意外地翻出来,如严嵩所料他是在走一条很危险的路。感谢在2019-11-1323:59:16~2019-11-1523:4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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