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我为刀戟(完)(1 / 2)
“好甜。”
甘瓜雕成小小的宝石状,如黄玉的,如碧玺的,交叠在一起,深深浅浅,汁液饱满,洁白的贝齿咬下去,压出来如蜜的甜浆,然后被男人俯身分食去。
“阿兄回来了。”
少女推开他藏在宽大衣袍下的健壮的胸膛,微微别过脸,轻声说:“阿兄不要扰我,雪芒每日只允我食一点点的。”
左丘失不依不饶地用唇瓣摸索着她近乎苍白的柔软侧脸,黏人地不愿意分开。“性凉的东西,狸奴还是不要多食为好……”
沉夜静默下来,垂下眼睫。正午的日光透过仿佛白玉的薄片一般乳白颜色的窗纸,在她如白瓷一样的脸上投下边缘暧昧的阴翳。
左丘失顿了一下,低声问她:“狸奴今日仍是胸闷么?——最近进上来的杂书是不是没什么乐趣,我叫他们再写一些游记?”
他柔声说着,心里却压抑着无名的怒火。对无法治愈她的疾医们,对写酸文的文人们,甚至对她的视线前方的空茫、对他自己的无能为力和茫然,却唯独只对她柔软。
沉夜只是轻轻摇头。
“倒也不是胸闷……”她忽而扭过脸来直视着他,那双异色的眼眸的光彩在略显昏弱的光线下如同罪大恶极的盗贼珍藏多年的财宝,光泽流动在氤氲的雾气中,苍白的脸上显现出平静的笑意,令他的心跳猛然一停。
“阿兄可知道甘瓜养起来,是很费功夫的?甘瓜这东西,越是旱地就越是甘甜,所以果农们特意不给甘瓜浇太多水,就要逼着它甜起来,好叫享受它的人赞上两句。写这杂记的人倒也有趣,竟然不觉得写些吃食太俗——人家都写些梅树、假山石、树根雕之类的,偏偏他讲甘瓜甜不甜……”
“我于阿兄,是不是和这甘瓜别无两样?”
“阿兄养着我,是因为爱重我,还是因为偏爱这一份蜜浆呢?”
……不是这样的,狸奴。他感觉心口的肌肉抽搐一般绷紧,然后绞痛起来。
“不是的!”他厉声说,“你怎么这样想?我从来没有这样对待你,狸奴……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么?难道你感觉不到阿兄多么地……多么地爱你么?”
“——爱。”
沉夜喃喃重复这个字。
“我也爱阿兄。”她的声音轻如呢喃,风一吹就碎掉飘走了,却锋锐地划破他的脏器一样。“可是阿兄……有时候,有时候我毫无缘由地就想要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是为什么呢?有时候,我多想见到阿兄,是我下辈子事情呀……。”
——他也曾这样祈祷过。
如果见到她是下辈子就好了。
下辈子不再生在皇家。下辈子让她身体康健。下辈子不再是兄妹这样……罪孽的关系。
让他做好准备,用尽此生的一切,去换承担她的所有苦难,然后竭尽全力、歇斯底里地爱她。
原来她也这样想。
泪水从她的眼眶中盈出来,直直地坠落。水雾沾在她的睫毛上。
“已经……已经太疼了,阿兄。疼到连字都看不清楚,味道也尝不出来,连自己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都无法分辨……可是还是没有办法,阿兄,还是没有办法不去想着你。”
声音颤抖着,像初诞生的小鹿,试图用自己的四肢站立起来,独立,并且离开他。
“阿兄可不可以不爱狸奴呢?”
幼稚的问题。绝望的问题。
他说,“对不起,狸奴,对不起。”
“没有人知道有没有来生,所以我绝对不可以放过狸奴。”他的嗓音低哑,卑劣地回答,“狸奴,沉夜,我的沉夜,我生来就一无所有,比圈养的牲畜还要低劣,但是我抢来了一切,当太子,当皇帝,当你的阿兄……我是捕猎的,狸奴,阿兄不会放你离开的……。”
他病态地重复,捏着她的下巴,轻柔却不容许抗拒,亲吻她的脸颊,五官,从鼻梁一直攀升到睫毛,然后甚至轻轻固定着她的眼睑,舔舐她异色的双眸。
“不要流泪,狸奴。”他像命令,又像乞求一般用气音说道。
湿滑温热的触感令她颤抖起来,然后被他紧紧地拥抱在怀里,仿佛被蛛网缠紧的猎物。
孤独的人渴望抓住光芒。
可是从来没有人碰触过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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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
雪芒在她细雪一样的肌肤上下胭脂着色的啄吻痕迹,爱怜又敬仰。
“殿下……?”
他细密地问着,如成瘾的酒鬼一样混乱地渴望着。
“殿下叫一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他耐心地询问。
当她回答“雪芒”的时候,他便会更加兴奋起来,贪婪地。
“殿下快乐么?”
她像猫儿一样弓背然后蜷缩,雪芒就一下一下地安抚她的脊背,手指温柔地顺过凸起的脊椎的每一节,在心里悄悄唤她的名字。
沉夜。沉夜。
不是我的沉夜。不是他的沉夜。
从天上掉下来的星星,再也回不去了。暂时地碎在人类的怀抱里,被爱意和私欲困着,却终究要消散离开。
您呀。您要死亡么,还是要离开呢?
她的死亡是他的死亡。她的离开就是他的离开。
他自从被救起的那天起有了一道行走的致命伤。他的生命被暂且寄存在她朦胧不定的梦里,即使为了她飘渺的想法,他也可以随时死去,心甘情愿,毫无怨言。这绝非没有理智的依存症,而是再三考量、深思熟虑的爱慕。恩情会被消耗,爱情却只会变得越来越沉重。
您要带我走到哪里去呢?
雪芒常常想着,如果殿下想要死亡,他就要保证她决不痛苦地离开;如果殿下想要离开这宫中,那么他的尸骨尽可以当成结实的梯子、便捷的马车。
他从来都是小人物,是阴沟里的老鼠,墙角的蚂蚁,能够在阴影里仗着主人的宽容,偷吃到那么一点点甜蜜就已经足够了,不必要像那个男人那样粗暴、奢侈,近乎毁灭地融化她的温柔。
但是那个男人跟他并无多少区别。他想,他们都是卑微的,甚至他比自己更卑微。因为他可以给予的太多,想要得到的也太多。雪芒没有那么贪心,雪芒只是她的工具,是她的猫儿狗儿一样的小东西。
雪芒从骨子里为此感到愉悦。
他有时认为,自己比左丘失更爱她。这像一种胜负,而他赢在无声的悲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