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十七回(1 / 2)
僵立半晌,迎春才鼓起勇气低下头,待看清脚下的情形,霎时面色大变,惊骇之下险些尖叫出声:她脚边正躺着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
她素来养在深闺,何曾见过这般景象,惊慌失措之下转身便跑,偏偏惊惧之际双腿酸软,竟提不起一点力气,没跑两步便脚下一崴差点摔倒在地,慌乱之间急忙抓住了一旁的树干,却不慎踩到了那男子受伤的脚上。
那男子被剧痛刺激,呛咳了一阵,口中发出一声微弱的□□,勉强睁开眼,昏昏沉沉之间看到了一张惨白如雪的秀美面庞,眸光一闪,很快又闭上了眼睛昏睡了过去。
迎春吓得不敢动弹,见对方再无动静,才放下心来,细看了两眼,见对方的胸膛仍在起伏,心下松了一大口气,她差点以为自己眼前的是个死人了。
勉强镇定下来,迎春才看清眼前的是个年轻男子,身上的宝蓝色箭袖破了好几道口子,又沾染了泥土和血渍,已经快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了,右臂上皮肉翻飞,一支带血的箭头扔在一边,伤口依旧汩汩流着鲜血。
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鼻间,迎春险些呕出来,捂住嘴接连后退,提起裙摆快步离开,只是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心下犹疑,这人手臂上的伤势那般严重,如果不止血,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失血而亡。
理智告诉她应该马上离开,然而若是这样眼睁睁看着对方就此而亡,她的良心又实在过不去。
挣扎了许久,迎春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走回了男子身旁。
口中默念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迎春咬紧牙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人扶起来靠着树干坐着,才发现男子竟意外的年轻,至多不过十七八岁,还是个少年,虽然脸上一片血污泥灰,却依稀可以看见几分俊秀的轮廓。
迎春也不敢细看,只匆促打量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看向了他右臂上的伤口和地上的半截宝蓝色布料。
她猜测对方应该是自己拔出了箭头,又撕下了下摆的布料想包扎伤口,没想到却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迎春捡起地上的布料,撕成几块布条,四下张望了一眼,见不远处有一条极小的溪流,目光一亮,忙走过去打湿了两块布条,回来帮那少年洗干净了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土,又用剩下的干净布条缠住了鲜血淋漓的伤口。
整个过程迎春都小心翼翼,心中砰砰直跳,跟做贼似的,一面包扎一面四下张望,她知道自己今天的做法十分出格,若是让人知道她同外男接触,还为其治伤,她这一辈子的名节清白就毁了。
手忙脚乱之下终于将伤口包扎好,迎春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松了口气,走到小溪旁洗干净手上的血污。
才收拾干净,忽听见湘云等人远远的呼唤声,“二姐姐,你在哪里?”
迎春心中砰的一跳,慌忙站了起来,匆忙将一旁的几丛树枝移过来挡在那少年跟前,遮住他的身形,想了想又解下了腰间的荷包,掏出里面的几块点心,放在一旁的干净树叶上,才匆匆跑下去,高声应道:“我在这儿!”
宝玉湘云等人见她平安无事,终于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道:“总算是找着你了,二姐姐这是去哪儿了,可叫我们好找!”
绣橘更是扑了过去,红着眼眶哽咽道:“姑娘你快吓死我了,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了——”
她方才不过去小解,谁知回来便不见了迎春人影,差点把她的魂给吓没了。
迎春心神不定,勉强笑道:“你们不必担心,这桃林是嫂子庄上的,又没有外人进来,哪里会出什么事,不过是方才看一只小白兔好看,便想扑了来顽,不知不觉便走远了。”
黛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面色苍白,额上都是细汗,不禁有些担心,问道:“二姐姐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样白?”
宝钗心细,见迎春神色有异,频频往身后看,也有些疑惑,道:“二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出了什么事?”
迎春闻言险些跳了起来,忙道:“没有!只是……只是方才在那边看到了一条蛇,一时吓着了,还没有缓过来。”
众人听闻有蛇,顿时纷纷变色,黛玉更是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宝钗生平最怕蛇虫,闻言也脸色一白,顾不得得再追问此事了。
宝玉也有些害怕,但还是挡在黛玉等人跟前。
夏竹忙道:“如今正是春天,蛇虫出洞的时候,这林子里实在有些危险,况且时候不早了,姑娘们快回去罢。”
紫鹃等人也都面色苍白,急忙道:“夏竹姐姐说的是,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快些离开罢。”
迎春唯恐众人察觉那少年的藏身之处,也忙点头道:“我们出来这许久,再不回去大嫂子也要开始着急了。”
当下众人也无心再游玩,忙匆促下山。
迎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树林,便随众人一道离开了。
山林间重归寂静,昏迷中的少年睁开了寒星般的双眼,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点心,抬头沉沉看着山下那道远去的窈窕背影,神色莫测。
众人回到庄上时已是酉时了,因怕贾母担心,并不曾提迎春在山上走失的事。
大家都各自回房梳洗更衣,迎春回到房里,砰砰直跳的心才缓下来,拿帕子拭了拭额上的细汗,只觉口中干渴,吩咐绣橘道:“倒碗茶过来。”
绣橘依言斟了盅茶给她,忽然惊讶道:“姑娘裙摆上是什么?莫不是方才在山上沾到了什么东西?”
迎春低头一看,才发现裙子下摆沾上了零星几块血渍,幸而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海棠红的棉绫裙,就算是沾了血迹也不明显,方才众人才未发现。
迎春暗道侥幸,忙道:“许是在林子里沾上的,也不知是什么。”
绣橘忙取了干净衣裳帮她换上,又将脏污的裙子收拾起来,迎春见状忙道:“脏了就拿去烧掉罢,别叫人看见。”
绣橘心下有些疑惑,但也并未多问,答应一声抱着裙子出去了。
随后几日,众人在庄子上钓鱼捞虾,采花摘果,过的十分自在。
迎春却心神不宁,一直提心吊胆了好几日,唯恐忽然有人跑出来指责她不守规矩,又担心那少年无人救治,伤重身亡。
直过了两三日,依旧没有动静,也不曾听见有人说山上发现尸体之类,迎春心下才松了一口气,渐渐放下心来。
贾母等人在翠微山庄住了四日,第五日上便回城去了。
展眼又是六月,暑热炎炎,不知为何,今年比往年更炎热了几分,那热气无处不在,连吹来的风都是滚热的,闷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酷暑难耐,李纨除了每日晨昏定省外等闲都不愿出门。
天气炎热,院里越发安静,只有那树上的知了依旧不知疲倦的叫着。
李纨身上只穿着一件翠蓝小衫,系着白纱连裙,歪在碧纱窗下的贵妃榻上乘凉,手上拿着一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夏竹告假家去了,淡菊带着素云碧月在一旁的罗汉床上打络子。
李纨深感无聊,便叫淡菊去书房拿了几本游记和志怪话本过来解闷。
偏偏翻开书页,看了半天却什么都看不进去,那噪杂的知了声无孔不入,让人听了心下越发烦躁。
李纨叹了口气,丢下手中的书,对碧月道:“去叫人熬一些冰镇酸梅汤送来。”
碧月答应了一声,不多时果然捧了个填漆托盘过来,盘中放着一把乌银田瓜鹭鸶壶,许是刚从冰里取出来,壶身犹自冒着丝丝寒气,凝结着一粒粒细密的水珠儿。
碧月拿了只白瓷素鹭鸶荷叶杯斟了一盏给李纨,李纨接过,笑道:“你们也吃一盏,解解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