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字铺里—1(2 / 2)
到了铺前,伙计祥哥迎出来,师老爷问:“范老板呢?”“老板出去了,没回。师老爷里面请,有什么尽管交代。”祥哥让人上果子茶点,招待很周到。
“老孙在吗?”
“孙师傅在,您找他?”
师老爷点点头,将匣子拎了往里走,老孙手里闲着,靠在柜台叭嗒叭嗒吸着水烟。
师老爷上前跟他交谈,凤徵摇头晃脑的听了会儿,跳上旁边的高凳,小腿晃着,托腮,看到台子上一本像是字帖的册子,翻一翻,咦,既非二王,也非颜柳,不过倒是个个工整端正,字体浑圆,焕然有光。多翻两页,虽然差不太多,但能看出乃不同人所写,像是合集。“爹爹你看,这是什么字帖,怎么我从没见过。”
师老爷停下对话,侧头看一眼,“呵,是‘馆阁体’。”
“馆阁体?”
“以前还有皇帝的时候,读书人想要当状元,除了学问好,更重要的是写一手好字,便是这‘馆阁体’。”
“可这种字……不是爹爹你常说的好字呀。”
师老爷含笑:“你想想,阅卷大臣会喜欢一个个辨认龙飞凤舞的狂草呢,还是这样让人看着便一目了然且规矩的大字?这就像一个人的外表一样,纵有满腹经纶,人们也总是先看到你穿什么,戴什么。”
“哦,原来是专供以前读书人练字的字帖,”凤徵嘻嘻:“那爹爹你有没有练过啊?”
“小鬼头,”师老爷拍她头:“取笑你老爹!”
凤徵继续笑,“墨也特别好。”
“小丫头有眼光,”却是老孙开口:“墨是京师琉璃厂独产的一种鸦墨,油然乌黑,所有进京赴考的学子必然要买上一块,纵使它得花三两银子。”
“这也是从琉璃厂弄来的吧,”师老爷说:“瞧瞧,全是前清各科会试三鼎甲,从前人进京,不管家中有无读书子弟,都要带上几本作为礼物回家馈赠,想不到这里还留着。”
“虽说比不上大家,但给小辈们作为练小楷的模本是绰绰有余,只可惜,”老孙将烟斗磕磕,“如今小辈一窝蜂学新的,别说字了,看看那些笔,那些墨,那些纸!加厚宣纸变成薄薄一张,任何人拿这些纸来写,都可以力透纸背,不要说颜鲁公赵松雪,就是把王右军欧阳询请来,也写不出铁画银钩的好字来了!”
师老爷大笑,认同他说的有理,这时一个穿蓝布长衫的人走了进来,问范老板在不在,祥哥招呼了他,答范老板出去了。
他转目看到了这边的凤徵父女和老孙,蹲了一蹲,垂着右手请了个安:“师老爷。”
“毛管家怎么来了?”师老爷笑着拱手回礼。你道这蓝布长衫者是谁,却是辛镇长家的管家,毛永福。
毛永福从怀里掏出一封红帖,交给祥哥:“我家老爷命发请帖请各家老爷,麻烦转交主人。师老爷也有,只是我理应送上府门才对。”
“你知道对这些虚礼我是不讲究的,”师老爷道:“遇见了给我就是,何必劳烦你多跑一趟。”
“是。”既然他这么说,毛永福又掏出一封请帖来,半躬了身奉上。
师老爷打开,“哟,是贵府少爷的喜事?”
“是。”
凤徵伸长脖子去看,看见了辛锐和柳氏青璃的名字,“不是说辛锐他——”她惊讶地,随即意识到下面的话不应该说出口,硬生生改道:“——哈哈,这么快就要当新郎倌了?”
毛永福笑眯眯:“是呀,反正订婚是老早了的,这早点办,我们老爷也早放下心头一件大事。”
“是嘛,所谓先成家后立业,”师老爷道:“有道理。”
“是,师老爷就是明白人。”
边说着,那边祥哥从柜台后的盒子里面拿一张印好的谨领谢的帖子,一个木红封套,将谢帖封套一齐交与毛永福:“请转告镇长老爷,我们东家必定按时到府祝贺。”
“好说,好说。”毛永福掂掂封套,道谢。
“如此一来我也少不得要借一借贵店的纸笔,”师老爷朝祥哥道:“顺便将谢帖写了。”
祥哥笑呵呵的说没问题,笔墨盒子现成,师老爷写了谢帖,要了个红封套,正要封块大洋进去,毛永福阻止道:“师老爷,这可使不得。”
“小小茶敬而已,你收得他的,何则不收我的?”
毛永福道:“我家老爷交代,见了师老爷,一是送帖子,二是请老爷上府一聚,我还得请您拨冗呢,哪能收您的敬使?”
“镇长找我?”
“是,所以说该专程上府一趟。不过既然撞见,如若师老爷接下来没什么安排——”
“行,我们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