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一百零一章(1 / 2)
月过中天,霜寒遍地。
一只黑猫飞速跳过祠堂的墙角,花园里?花枝轻颤。
“事情就是这?样……我向家中派了鸽子回来报信的,不知道为什么信没送到……”郦依灵跪在祠堂,把这?几日在柳不辞军中的见闻都一一道来。
祠堂里?烛火昏暗,高低的影子投射在地,黑乎乎一片。
“此事都怪犬子鲁莽,未经家中许可,私自调兵剿匪,不想?却闹出了这?等误会……子不教父之过,老夫这?厢赔罪。”站在祠堂里?,郦三老爷向众人?深深作揖,谢令鸢等人?侧身不敢受,将他?扶起来。
当然不敢受了,郦依灵最后?一句话,让她们想?起来,海东青觅食回来后?,嘴角一圈鸽子毛!
海东青蹲在祠堂外的树上,睁着无辜的圆眼睛,抖了抖毛,忍不住回味了一遍鸽子肉的味道。
祠堂里?一片赔礼谦让,郦大老爷站在一旁哼了一声,郦依灵缩着脑袋,郦清悟去换了身衣裳,武明贞和白婉仪揉着酸痛的肩背。
“那个柳不辞,也不知是否因为十一郎夜袭他?的缘故,没来抢劫郦家。”郦二?老爷端坐着,沉吟片刻:“依灵,你是见过柳不辞的。从你能够平安脱身来看?,他?不至于是人?品低劣之徒,驭下也严,该不是混日子的流民?。”
“是,”郦依灵跪着道:“这?个人?,不像走投无路的穷苦人?出身……我猜是有什么目的才行抢劫之事的大族子弟。”她将柳不辞曾经说的那番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柳不辞的雄心啊,柳不辞的壮志啊。
——北地边关?,还有很多士兵长眠,等着他?去接他?们荣归故里??
这?柳不辞什么人?,他?以为他?是谁?
郦二?老爷皱起眉,君子不齿偷盗抢夺,然而此刻,他?倒是对这?个人?改变了些许看?法。
出身这?种东西是一个人?磨灭不去的印记,不仅是言谈,且渗透在人?做的每一个选择和观念中。
穷苦出身的人?,他?的命是用来博的,自己尚且把性命看?的鄙贱,所谓光脚不怕穿鞋,行事武断,有种富贵险中求的“侥幸”感,在郦依灵这?样接受过士族教育的人?眼里?看?来,有点没章法。倒是这?种人?,一旦风云际会朝代更迭,可以很快纠集一群亡命之徒,掀起或大或小?的动乱,成为一挥百应的流民?帅。
小?门小?户,也就是寒门子弟出身的人?,做事常常谨小?慎微,力图求稳,容易受到惊吓,被吓到了则会思前想?后?,大事面前不够果断,往往犹豫难决。寒门阶层不太容易出流民?帅,却常常有很多谋士。
柳不辞不是前两种人?。他?身上既没有“险”的不安定感,也不像是思虑特别周全缜密的谋士,他?有的是底气十足的无所惧怕,以及贵族教育讲究的“德行”,还有莫名其?妙的使命感……种种特质,让郦依灵怀疑起了他?的真正身份。
“侄女猜他?不是一般的大族,”郦依灵想?起了柳不辞收集粮草北上的目的:“甚至有可能……是长安四姓?或者如叔父所推测,他?们乃身负军令行事。”
京门四姓,是晋国最高贵、最兴盛的门第,开?国后?几十年一直是宋氏为首的宋钱沈陆,后?来变成韦氏为首的韦郦沈陆,如今则是何氏一家独大,曹陆武三家远远不及。
这?个推测语惊四座,当下郦八公子微微蹙眉,轻声斥断道:“依灵。”
这?个堂妹太口无遮拦了些。
不管是哪个家族还是军伍,出了个让北地许多大户谈之色变的流民?帅,恐怕都是不小?的震动。郦依灵随即意识到了自己不该在外人?面前说这?些,欠身施礼:“小?女方?才谬言。”
“不,你不是谬言。”谢令鸢往前走了几步,这?段时间,她将道听途说的事拼接起来,剥丝抽茧地整理细节,直到郦依灵方?才的话,如醍醐灌顶,才让她瞬间有了惊骇的猜测。
似乎白婉仪也想?到了,闻言投过来一瞥,二?人?目光中凝聚了意会。
“那个人?,他?是什么样貌?”
郦依灵扫视一圈,指了指武明贞:“和他?差不多高,长得略黑,有点胡茬,细看?其?实五官清秀极了,时风眼,悬胆鼻。”
长得黑,其?实就是在外面几个月,风里?来雨里?去,晒黑了。
还蓄了胡茬……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毕竟是带兵的人?,有胡茬看?上去也可靠点。
这?样貌,这?身形,这?不靠谱的行事,还有这?名字……毋庸置疑,该就是萧怀瑾了。
谢令鸢眼睛一亮,随即一阵痛心疾首。
问世?间最让人?不愿承认的,不是过错,而是错过啊!
本来她们和皇帝,还差几天就可以碰面,结果经历郦家少爷的千里?夜袭,萧怀瑾为防生变,绕了东路趟河而过。而郦家家兵还不算完,又把谢令鸢她们给埋伏了,干扰了她们的行程,恐怕现在,萧怀瑾又已经走远了。
并且经此一役,萧怀瑾在日后?肯定更为谨慎,也更不容易听到消息了。
出了长留郡后?,是往西和往北的分界,不知他?会走哪个方?向。如今,她们又只有等待,“柳不辞”的消息再?度传来,才能启程去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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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既然已解释清楚,有郦三老爷赔罪,郦家给送粮草的劳工们又分发了红包冲掉晦气,谢令鸢几人?暂时留在郦府上,等待柳不辞的消息。
这?一切结束已是后?半夜,走出祠堂外,郦依灵又向他?们几人?行礼:“今日之事,怪我思虑不周,本想?为家中排忧,却因种种阴差阳错,反倒给几位贵客带来了麻烦,十三娘在这?里?再?向诸位赔礼了。”
谢令鸢摇摇头,扶起她:“不,不怪你。”
相反是帮了大忙。
若不是郦依灵目睹了柳不辞的真颜,发现了柳不辞的不寻常,她们还不知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多久,也许还会走不少冤枉路。
郦依灵有点错愕,起身后?,随即向谢令鸢感激地一笑。
看?到这?个表妹的笑容,一旁宽慰了舅父的郦清悟错开?眼,微微有些出神?。
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也不知道昔年母亲笑起来,是不是也这?样?
可能是有些像吧,只是时隔太久,父母的长相,他?都不太记得清了。小?时候一直吵着要个妹妹的,要真有个妹妹就好?了,可以从彼此的脸上去追忆父母留下的痕迹。
人?纷纷散了,郦大夫人?和三夫人?亲自来安置几名女眷,背影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秋风吹起地上落叶,郦清悟站在祠堂外的院落里?,记忆也飘得很远,有些出神?。
“走了,殿……贤侄……”郦大老爷走出祠堂,赶紧改口,长年不见这?个外甥,他?一时竟没有称口的称呼。“怎么了?在想?什么?”
郦清悟转过身冲他?笑了笑,不忍告诉他?在想?母亲。
“十一弟还在昏迷,我去看?看?他?。”他?向郦大老爷行礼,顿了一下,从郦大老爷肩头掸落了一根白发,微微一笑告退离去。
郦大老爷望着他?翩然远去的身影,过了一会儿喃喃。
“你母亲没在长留住过,家里?可能没她什么遗物。”
“要是想?她的话,我可以陪你说说她。”
“先帝这?个……唉。”再?怎么怨恨,郦大老爷也知情识趣地没有骂出来,摇摇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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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依君住在秋园,未成家的少爷们居住于此。卧房门外,金黄色的银杏叶子铺满一地,而石径两旁的枫树又落了一地红叶,像是踩着长长的红毯,红毯的尽头是花园深处。
卧房外守着下人?,郦清悟推开?门,室内亮着灯,郦依君安静地躺在床上,不复昔日活蹦乱跳的影子。
郦依君敢这?么胡闹,也是因为身后?有所依靠。所以,某种意义上,郦依君和萧怀瑾也是一种人?,因出身优渥而生出了自以为是的无畏,自以为勇气,实则是鲁莽。
郦清悟为昏迷的小?少爷施了几针,忽然就笑了,眼睛里?流光闪动。果然都是一家人?,自己小?时候也是如此,实打?实吃了几次亏才学乖。
两个弟弟都不是省油的灯。
郦依君的气息开?始有了变化,郦清悟收起针,门外有人?影一闪。他?转身甩手,门被隔空卒然打?开?,门外一声惊呼。
“谁。”
惊呼和质问同时响起,月光透过门棂,霜华遍地,谢令鸢惊悸未消:“亏我闪得快,不然脸要拍成扁的了!我来看?他?们需不需要入梦,你反应怎么这?么大?”
“……”郦清悟不知道怎么解释,见她没事儿略微松了口气。今天被依君小?公子山地埋伏后?,他?的警惕心一朝唤醒,无处安放,格外没有安全感……
“他?们脉象稳健,过两三日,自己也就醒了。”郦清悟反身关?上门,走出十一公子的卧房。
郦家主宅有四个花园,女子闺阁在春园,万物初长时,纷纷扬扬的桃花樱花,氤氲了天地的颜色;郦清悟和郦依君一样,都住在秋园,也是他?小?时候避难来住的屋子。
夜风吹过几片银杏叶,晃晃悠悠地飘了过来,郦清悟站在风中,抬起头看?星空,发丝上、肩上沾了几片银杏叶。忽然他?神?色一改,似乎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向着秋园里?走去,最后?在一棵树前停了下来,对着树根一通研究,还伸手拍了拍,好?像是在说“乖”的样子。银杏树在风中落叶缤纷,银杏叶飘到了几步开?外的小?花棚上。如果谢令鸢没看?错的话,他?居然!对她!眨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