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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针出,可手还僵在身后,姬洛屏息正要落下,结果朱庆半天没听到回音便转身来看他,手肘没留心一撞,绑着的甲片尖角兹拉一声在姬洛腰间划出一条宽细的口子。那枚点金牌落在雪中。
“娘的!这衣服这么不禁划,难怪冷死个人,肯定又是拿歪货搪塞我们这些汉兵!哎哟哟,兄弟,对不住。”朱庆把棉衣口子抓成一团,笨拙得想把喷出的棉絮塞进里头去,不经意间,余光扫到脚边黑黢黢的物什,便抢着矮身拾起,待他捧在手上时,脸色却霍然大变:“这牌子!你……我……我不是有意的,大……大人,我……我刚刚那番话,是……是胡说八道……”
朱庆吓懵了,两手没捧住,点金牌又咕噜滚到地上。
这次,姬洛抢先捡起,心头也惊了:这东西不是私牌吗,什么来头,竟让他如此慌张!
想起白日灞桥那两人,还有赠牌时的动作、话语和神态,他心中更加疑惑,若这牌子只是能保自己安然通关,那为何眼前这个兵丁脸色如此可怕!
“不对!”
姬洛还保持着弯腰姿势,朱庆的靴底已经朝他的手指踩了过来,他下意识抽手退开,但朱庆明显不放过他,一大步向前抄住甲胄片就将人往城垛外推。
姬洛余光瞥了一眼深渊似的城墙,抬头正好撞见朱庆那双凶狠的眼睛:“不可能!一个小小宿卫兵怎么会有这东西,便是我那堂姐夫也……你究竟是什么人!”
风雪这时正盛,本是掩人耳目的东西,如今反倒成了杀人避祸的利器。饶是姬洛常以聪明度人心,却不知人为求生,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得出来。
这会子倒不是姬洛暴露了身份,而是朱庆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犯了苻坚的大忌,先下手为强想要灭口。眼看校尉骂完人要往这方来,燕素仪不知何时已挪腾到了朱庆身后,姬洛眼一睁,刚杠开他的手,背后的女子已经一掌将人劈下了城。
城下惨黑到不见光的风雪中,一声哀嚎徒生。
那个“不”字生生卡在姬洛喉咙里,他闭上眼睛,扶着飘摇要倒的燕素仪折回原位,又被燕素仪搭着的手掐了一把,好在稳住了神智当机立断喝道:“有人犯瞌睡坠城了!有人犯瞌睡坠城了!”
惨叫惊人,一时间周围的兵丁都围拢了过来往城下看,有惊恐的,有不屑的,有呼喊救人的,但多的是三言两语唧唧歪歪看热闹的。那校尉也快步走来查勘情况,此时,有人说了一句:“是五营的朱庆!”
两人此刻恰好站在拐角,看热闹的杂兵们都挤在难边,而眼下两人见这混乱,往后退缩正好走到了北边。
风雪渐渐更大,迷人视线不清。燕素仪背身将姬洛和旁人隔开,把固定王旗的绳子拆下往外扔,顺手还推了一把:“就是现在,快走!”
“为什么不等……”
姬洛想说,为什么不等待会开城救人再混出去,可惜,他还没说出口,自己已经凌空飞出,他不想死,只能认命地拽紧了绳子,从城楼上滑下去。
他忽然明白了——
先不说夜半无令能不能随意开城门,九丈城楼摔下去,非死即残,一般人哪里还有命?更何况——
“刚才站在这里值守的是谁?”
其他的兵都左顾右看,燕素仪来不及走,挡住背后的绳子,窝在人群里低头盯着脚尖。这时,有人便把刚才顶班的事情说了一遍,果然,那校尉立刻冲她走去:“跟你一起的人呢?你们是哪个营的?”
燕素仪依旧低头,丹田蓄力引起内伤复发,嘴中含着一口血冲那校尉一喷,冷笑一声将袖中玲珑针全部打出,趁飞雪扬起,立刻抓着绳子从城楼纵身一跃。
校尉拿手背揩脸,身边争功的小兵立刻抽刀砍绳子,燕素仪下落到一半时秀眉一拧,想要提气运轻功,可重伤之下丹田早已空空如也。
终究来不及。
“不就是一个死吗!哈哈!”燕素仪突然狂笑,随着断开的绳子飞速下落。
“快去禀报将军,有人混入宿卫军中!”
“细作跳城,已经伏法!”
少年没有独自逃生,而是从雪中疯狂奔来,伸手想接住那个人:“前辈,燕前辈!”风雪狠狠往他嘴里冲,出口的话早糊成一团。
胡闹啊!没有了内力还伸手来接,双臂是想废掉吗?燕素仪一生凉薄,但终究不是铁石心肠,她伸臂一推,从姬洛身侧落下。
“为什么?”
血水浸入雪中,在身下怒放如花,燕素仪听见脚步声,偏头看着那双皂靴,摊开右手,掌心中是姬洛方才遗失的那枚点金牌:“我以为他给你的是普通的通关私令,没想到是这个,你听着,只有我死,你才能活。”
苻坚广纳汉臣,招之以点金牌,看重者人手一枚。可此牌带来无上荣宠之际,也将限于‘羽将’宗平陆‘芥子尘网’的监视之下,持牌者但现,必有暗线回禀,稍有不甚,杀无立赦。
燕素仪全身是伤,但毕竟曾是武学高手,落地时护住心脉,提着一口气竟然没立死,眼下伸手攀住姬洛的臂膀,眼中有光:“你刚刚冲那人使的飞针,能再使一次吗?”
姬洛不解,但看她目光不疑有他,还是取出剩下那枚照做。看那飞针一掠没入雪中,燕素仪眼底涌出欣喜,恍然,迷惑,与无穷无尽的哀伤,她想仰天长笑,可伤情不容许她这样做:“哈哈,原来不可能才是可能!”
“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我是谁?我是谁?”
姬洛去捞她的手,却被燕素仪躲开。她用生平从未有过的温柔声轻轻说道:“听着,你不必卷入其中,不必再寻往事,也不必去替我报仇,更不用寻什么叛徒。”
“咳咳,你只需去找到那个人保住你性命,然后找个地方好好生活。不过,那家伙是个武痴,油盐不进,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不一定会帮你,你且报我名号……不,你会五势图,还是报曲师兄的,他人缘最好。噢,想必你忘了……不打紧,你现在记住,曲师兄名叫……叫……曲言君。”
姬洛扑倒在雪中,脸上写满慌乱:“什……什么?你说惠仁先生叫什么?哪个‘言’,哪个‘君’?”
看姬洛因这名字情绪激动,燕素仪吃力地转动眼珠,先是费解,而后突然诡秘一笑:“你真想知道?你靠过来一点。”
姬洛俯身侧耳,燕素仪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将怀中匕首调头塞进姬洛手中,对着自己心口就是一刀,破了最后一线生机,给了自己一个痛快。
她向后一倒,吐尽最后一口气:“琇儿,阿娘对不起你。”
风雪渐停,身后城墙上火把高举,只听风雪中一声沉闷的重音,吊桥放下,城门溢出一丝火把的光亮——
“传北军中候令,开城。”
那一刹那,脑中无数个声音冗杂回响,直到一个温润的影子在眼前一晃而过,耳畔的杂声才终于静默下来。这声音姬洛曾在红木林中听过的,那时他以为不过是幻觉,而如今看来,显然不是。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叫言君呐。”
姬洛眼角浸出眼泪,他仰天惨痛一笑,转身消失在风雪之中。
太和五年,二月二十七,大雪。
苻坚在金玉殿中读着丞相王猛传来的军报,大喜,赏殿中诸人。
子夜后,羽将宗平陆密报,北军中候府亦有急奏,苻坚阅后,烧之,案牍上落笔只留下一种说法——
‘洛河飞针’殁,八风令最后知情者,唯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言君大家还记得吗哈哈哈,如果不记得就看第二卷红木林篇~
注1:关于长安禁卫军制,因为十六国时期比较杂乱,没找到统一说法,所以参考了汉制羽林军虎贲军什么的,糅杂了晋制中的左右卫,最后瞎写了这么个,大家随便看看就好,不用太考究,谢过谢过~
看文愉快~么么哒~好像七夕节要到了,祝大家七夕快乐~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