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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走远无碍,谢叙早憋了一肚子话,一口气给吐了个干净:“没想到楼姐姐的身世和成汉有关!难怪那什么大冢主不许她去蜀中追查。”
“成汉?”姬洛复述了一遍,这蜀中小国早亡国二十多年,不远不近,上无史书追溯,下面这一代无人亲历,因而也只是江陵闲聊时听桑楚吟讲说天下大局提过一二。说来也怪,追及先代各家经典,姬洛虽失忆,却也能时不时慢慢忆起一些,但近二三十年间的事对他来说却额外陌生,好像过往从未听人提及,因而脑中空白。
见他敛眉思忖,谢叙以为他并不晓得成汉往事,便开口替他解惑:“八王之乱动荡后,朝中自顾不暇,蜀郡李特趁势起义,后其子李雄自拥成都王,开辟大成政权,建国那会晋室还未南渡。”
说起正经话,谢叙便如个小大人般,在姬洛跟前来回踱步,一步一叹:“只是我想不明白,这成汉国早在永和三年(347)就被桓温出兵灭掉了,末帝李势及宗室都被俘获至建康,虽因二王三恪(注)的祖制没有被戕反封了个归义侯,但数载前人便已逝于京都,一干亲眷早不成气候,又哪儿来的蜀中旧部?”
司夫人若为朝廷特使,那么她的消息未必空穴来风,楼括失踪、楼西嘉入蜀遇阻来得着实怪异,巴蜀向来天高皇帝远,恐怕这中间真有成汉旧部也说不清。
姬洛瞥了一眼还在绞尽脑汁思索的小少爷,推翻了之前认定司夫人携谢叙乃引其为说客的说法,朝中大族虽有更替式微,但众人马首是瞻的王谢二族却依旧风华不落。谢叙乃谢家之人,又与王汝关系甚密,恐怕司夫人打得好算盘,必要时要以其为挟。
眼下最好的法子是心知肚明却又不打草惊蛇。
念及谢叙的聪慧,姬洛将方才姑萼、娢章二人的话同眼前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复述了一遍,随后交代:“你先回去,今晚所见所闻你皆当大梦一场,旁人问你咬死了只字不得提。”
谢叙颔首,心中七上八下。
待将他劝走,姬洛也打算回屋寝卧,免再蹚浑水。然而,他刚反向走了几步,忽见一道纤瘦的影子越过清池水面,一路攀上琴台,跃入姑萼闺房。
这个时辰会来此的,自然是楼西嘉。
姬洛紧随其后,入内倒是不费吹灰之力,他寻了个暗处藏匿,静观楼西嘉满屋翻找,似是要寻什么东西。
不久后,她从石壁凹槽内拖出一个盒子,大喜过望,开盒取物,调头就走。
姬洛飞掠过去,将那空盒拿出放在手中摆弄,心中想:巴掌大小,这盒子式样陈旧,且边角已有漆落,放的时间至长不短。再稍稍一琢磨,这时候楼西嘉会费力来盗的,必然是要物,结合蜀中之事和她的身世来推测,极有可能是自幼随身的凭信,只不过被姑萼给先一步收纳了起来。
他估摸时间姑萼也该归来,不敢久待,将盒子放回原位后转身而出。就在这时,月上中天,银光从两山缝隙中转落靴下,姬洛垂眸,见地上有一层投影,方方正正,回首一瞧,是一副画像,正沐浴在清辉之中。
画上是位男子,玉树临风,丰臣俊逸,唯有一头长发白胜霜雪。
这便是姑萼和司夫人曾经倾心的那位侠士吧。姬洛心中暗想,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此人面貌十分眼熟,尤其这一头华发。
华发……华发……
“是他!是那个在灞桥外重伤燕前辈的男人!”姬洛不由低声一叹,司夫人曾在鸳鸯中外提及当年她姐妹二人所倾慕之人乃为秦国客卿,如此推论倒也不差。他从怀中内里的锦囊中掏出那枚点金令掂了掂,莫名发笑,一时间觉着九州之大不过如此。
翌日清晨,鸳鸯冢里仅有的两位仆从忽地依次来请几人入席饮早茶,姬洛出来时碰上谢叙,那小公子摸不着头脑,拉着他问:“姬哥哥,你说我们来了三日了,这大冢主从未给过好脸色,除了寝卧,一日三餐皆自便,她忽然叫我们过去,会有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现在能闹出乱子的人除了楼西嘉还会有谁?
姬洛猜想她昨夜得手,估摸着人现下多半已不在谷中,随即拍了拍小少爷的肩,指了条明路:“待会不论听到什么,你只需当耳旁风,埋头酣食即可。”
谢叙颔首,对姬洛莫名言听计从,大约是牂牁郡乃至如今几次接触,前后发生的大事儿在他的盘算下全没出过乱子,因此信任非凡。
等二人到了石洞外,姑萼依山石溪水流转开席,谢叙瞧着场中楼西嘉和白少缺迟迟未入座,忽觉不妙,更是对姬洛的话深信不疑,当即三缄其口,只饮茶吃饼。
“少冢主不在。”那婆子来禀时,姑萼正喝着香茶,一片细叶从她头顶飘落入茶碗,她对着碗沿一吹,叶子翻了出来,却在落地前碎成了粉末。
“如你的意了。”姑萼抬眼朝着娢章淡淡一笑,司夫人坐下的石桌案登时崩乱成碎石,近旁的谢叙立即背转身去以袖掩头,等没了动静才露出两只乌黑的眼睛觑看。
好巧不巧,他恰与姑萼目光相撞,当即在其威压之下,傻乎乎地摆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然后,抓起桌上一块枣仁糕塞进嘴里,将腮帮子撑得鼓鼓的。
姑萼忙着找娢章的麻烦都来不及,这小少爷哪里入得了她的法眼。这时,司夫人避开攻势,绣花鞋在曲水上一点,飞退至姬洛一侧,垂首娇笑道:“师姐,你已经老了,小孩子的心思又如何猜得到,他们生的是侠骨,心里怀的是热血,肩上扛的是孝义,走得是人间大道,可是你呢,你的侠骨已经朽了,热血已经凉了,孝义已经放下,人间沧海桑田与你无关,你要的只是偏安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