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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睹物思人 煮豆燃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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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唐家父子牵着马车,与萧雪薇、桂枝香四人正一同赶往萧府,尽看灵秀城之人烟阜盛,街巷繁华,九衢三市,到处坐贾行商,可谓是舞榭歌楼千万户,怎见得竹篱茅舍两三家。唐肃忍不住东张西望,饶有兴致,时见顶有一脑袋高粱花子的老叟吆喝冰糖葫芦走过,不禁馋涎欲滴,口中生津。雪薇见状,吩咐桂枝香买来几串,说是尽地主之谊。唐肃也不忸怩客气,不顾父亲是否责怪,只欲一饱口福,黏糊糊的饴糖粘在嘴角,惹得她眉开眼笑,花枝乱颤,连脖颈里的一条白玉坠也跟着晃动,反射出几缕暖阳春光。唐慕目光瞥过,见少女身上那条白玉坠何曾相似乃尔,便追忆起往事来,可叹浮云朝露,逝者如斯,转眼已过十三年,他的脑海里回荡着十三年前的那个秋日。那时的唐慕,年方弱冠,尚未成家,还是个整日吟风弄月的文人墨客,常负箧曳屣,独自游山玩水、拾翠题红,好不风流潇洒。那是一日正午,秋阳杲杲,他正于灵秀城外那座无名山上采风,方画完一幅野菊花图,便忽闻一阵骏马嘶鸣之声。既知荒山野岭,人迹罕至,他就躲到一株干云蔽日的大松树后,先看个究竟为妥。只见迢递山径上,跋跸阵阵,黄尘滚滚,正跑来一匹紫骝,玉勒雕鞍,揽辔之人乃一袭白衣,丰神俊朗,有龙章凤姿,他手挽雕弓,背负箭囊,当真是鲜衣怒马,风流倜傥,看样子是到山上狩猎,又不似寻常猎户,唐慕寻思打量间,座下那匹紫骝却不知为何,突然狂躁不安地尥起蹶子。白衣男子并未惊慌,将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紧紧勒住缰绳。少顷,白衣男子忽跃下马来,匆匆将紫骝拴在路边一株杉树上,然后,立在山径中间,山是眉峰聚,他双拳紧握,双眼直直注视远方,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果不其然,又是一阵哒哒马蹄声传出,一个身着黑衣,骑青鬃的男子飞奔而来,年龄与他相仿。白衣男子浑身上下,顿时燃起火红的“气焰”,这种“气焰”似淡岚轻烟,正是修为到气变之境,才呈现出的景象。气焰蕴含的热能巨大无比,若被它所伤,轻者,虚汗如雨;中者,似灼如烫;深者,皮焦肉烂;重者,尸骨无存。“气焰”一出,剑拔弩张,杀气腾腾,惊天地,泣鬼神。“是你!为何是你?”白衣男子目瞪口呆道。黑衣男子镫扣障泥,勒住缰绳,冷冷一笑道:“是我!为何不是我?”白衣男子又道:“你不是称有负薪之忧,一直抱病在床么?”“唯有如此,才能让你放松警惕,不知变生肘腋,如今知晓,却早已成心腹之疾,病入膏肓,自是无可救药!”说完,黑衣男子仰天大笑几声。“你为何要如此?”白衣男子怒吼道。黑衣男子面目狰狞,只字不答。“我明白了,可怜我素来钟爱狩猎,竟不知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

黑衣者,乃萧震;白衣者,乃萧震之胞弟,萧乾。又说那萧震自离开蒙阴偷跑下山,回到灵秀城。起初每日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可谓卧不安席、食不甘味,只恐自己师父出关前来问罪责罚,以致无法潜心修炼,参悟秘籍也停滞不前,终日诚惶诚恐,思虑的尽是一旦身死,不仅他多年修行付之东流,将萧氏一门发扬光大的夙愿,更是痴人说梦,左思右想之后,忽生一计,便将秘籍书册誊写抄录一份,秘而不宣与其弟萧乾,从此两人共同参悟修行。如此一来,纵使他日后有个三长两短,好歹还有其弟,或可光前裕后。岂料想,天意弄人,几个春秋过去,不见任何风吹草动,方确信师父蒙阴并无清理门户之心,而其弟萧乾却在悟灵上颇有天资,钩玄提要,登堂入室,又有兄长指点引路,修行一日千里,再假以半载一年,必定后来居上。此时,萧震又悔不当初,忌惮之心,与日俱增,寝食难安更甚,终成煮豆燃萁之悲。

“既然这一切你都了然于胸,那你我就一决高下吧!生死之战,无须手下留情。”萧震凛然道,摆出格斗的姿势,左右手掌一前一后,交叉叠于胸口,成歪十字状,熊熊烈火一样的“气焰”,霎时笼纱般布满全身。“大哥,既然你悍然不顾兄弟之情,苦苦相逼,我也不再浪费口舌,只是你真有十足把握战胜我么?”萧乾仰天长叹道。“萧乾,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恐怕你的气变之境还差些火候!”萧震冷笑一声道,说完便御风而起,似离弦的羽箭,朝萧乾攻去,一时尘土滚滚,四周草木萧萧,唐慕见状慌忙低下脑袋,紧紧靠住那棵大松树,自是不愿平白遭受池鱼之殃。萧乾亦凌空而起,蜚瓦拔木,有海啸山崩之气势。一束束五颜六色的烟雾,纵横交错,弥漫天空,光怪陆离,两人各使出平生修为、浑身解数,施展诸多神通,直战到夕日晻晻欲暝。此时,躲在大松树后的唐慕,已是浑身瘫软,脑海一片空白,他本一介布衣书生、凡夫俗子,哪曾见过这般阵势。时夜幕降临,不绝于耳的山石崩裂声、草木摧折声,可谓惊天动地,鬼哭神嚎。忽如曲终收拨,戛然而止,唐慕见状,微微隆起身子,缓缓抬起头,眼前依然是烟雾缭绕不散,只能凭借着时隐时现的火光,窥视两人影影绰绰的身躯,如两座山峰对峙,看来真是难分伯仲,棋逢对手。正瞧时,那黑衣男子头顶忽射出几道白色光芒,耀眼夺目,映得周遭如白昼,照亮了大半个漆黑的夜空,道道白色光束眨眼间弯成拱桥状。“气虹?”萧乾惊愕道,“你竟然快突破到六象之境——”话音未落,萧乾整个身子斜飞出去,眼看跌入万丈深渊。见状,萧震并未善罢甘休,纵身来到悬崖边上,移挪起一块千斤巨石,紧跟着掷入深渊,以为这下他是必死无疑,而后,稍作逗留,便骑上青鬃马下山去了。间或,山顶上彻底恢复了平静,皎洁的月光透过松树梢,照在一张惊惶的脸上,唐慕擦拭了脸上的汗渍,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双腿已经麻木,还没迈出一步,就又栽倒在地上。这时,“呼”的一阵风,只见悬崖里跳出一个人影,滚落到离他不远的草丛里。唐慕“啊”一声,刚落下的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大声喊道,“你——你是人是鬼啊?”那人一动不动,没有回应,唐慕喘了几口气,使出浑身力气站起来,壮着胆子,步履蹒跚地走过去。

“兄台,兄台!”唐慕呼喊了两声,暗忖听二人之前对话,这白衣男子应该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如今身负重伤,只可惜他不通医术,难有妙手回春,否则能救人一命,亦是广结良缘,泽及万世。“兄弟!”萧乾微微睁开双眸,用微弱的声音说。闻声,唐慕又被吓了一跳,见地上那白衣男子一只手捂住血流如注的胸口,扭头望过来,眼神里并无恐惧,不知为何,却有种莫名的哀伤。“兄台,我扶你起来,在下有个故交就住在山下,他颇懂医术,或可救你!”唐慕说着,忙放下身上箧笥,欲将他扶起。“不用徒劳,兄弟,我已命不久矣!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可否拜托你一件事?”萧乾气息奄奄道。“你说,只要在下能做到,一定竭尽全力!”唐慕起了恻隐之心应道。萧乾嘴角挤出一抹笑意,便从怀里掏出两本薄薄的经书来,还有一条白玉坠。“适才我使出最后一口真气,将自身贴于绝壁之上,方躲过一劫,又得遇兄弟,虽然你我认识才片刻,却是倾盖如故,你宅心仁厚,定不会负我所托,看来上天待我萧乾不薄!”萧乾有气无力地说道,又一连多说几句,更显下世的光景来。“兄台,你言重了,只是我一介书生,如何——”唐慕手捧经书,悲从中来。“事在人为,你扶我坐起来,我将平生修为传你!”萧乾强忍伤痛而趺坐,打起一丝精神,让唐慕依样画葫芦,与他背向而坐,一番传授过后,又嘱咐几句,便含笑九泉,驾鹤西去。唐慕将其安葬于无名山上,此后每逢闲暇便到那缅怀拜祭,一晃十三年过去,白云苍狗,物是人非。

清漏频移,月浅灯深。时辰不早,黄老怪说书告一段落,便又收拾行头,带月而去。孟潜凝伫颙望,目光随其背影渐渐融入夜色,若有所思,越发觉得这老叟大有来头,斟酌之下便决定待他明日说书了,就前去询问一番,哪怕交浅言不深,或对渡人之事百利无害。正思量之间,诸听客业已一哄而散,店内鸦雀无声,除矮灯短檠,唯有他一人,月光泻下,竹影扫窗,愈显清冷孤寂,倍感索然无味,兀自回房歇息了。旦日,孟潜早早起床,又去了那林壑幽邃寂寥处,吐纳练功,见那日照林霏,松如膏沐,飙风吹寒,身临其境,则悄怆彻骨,让人心荡神摇。及至当午,又回到野店酒家,此处每逢饭时,途次羁旅打尖之人甚多,再加上原本住店的客人,更显鱼龙混杂。孟潜只觉食欲不佳,简单吃了些粗茶淡饭,便端坐在一条老旧春凳上,临道凭轩,如前两日那般俟黄老怪前来。这时一酒保殷勤凑上来,盈盈笑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是在等那黄老怪来说书?”孟潜被扰了清静,略微不耐烦地点了下头,岂料那酒保又道,黄老怪今早已托人捎来话,说是有要事出远门,不知归期何时。得知此消息的客人,原本打算再多住几日的,也都陆续收拾行囊离店而去。孟潜一听这番话,登时坐不住了,对着满脸嗟悼叹惋的酒保一阵盘问,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那老叟行踪诡秘,飘忽不定,叵耐行为偏僻,性情乖张,他不愿说,旁人自是不敢多问,如此看来,恐怕连其姓氏都是矫造,孟潜便匆匆回房,简单收拾一番,辞了店家,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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