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启程(重构)(1 / 2)
得知袭击她们的是帝国重弩的时候,伊莎贝拉又为自己的天真感到羞愧,幸而没人注意到她。离她最近的托马托着谢瑞的盾牌,翻来覆去反复查看,眉头拧成一个小疙瘩。那是面上好的奥维利亚钢盾。奥维利亚钢虽不如帝国钢坚固轻便,但也是泛大陆上第二好的钢材了。赤铜盾牌上布满亚麻色的各式划痕,足以证实它身经百战。盾牌中心插了两枚乌黑的□□,它们在□□强劲的力道下突破钢铁的防御,刺穿盾牌,露出闪烁着乌金光芒的锐利尖端。
“帝国重弩,军队的武器。妈的,我本以为……”托马抬起头,找到人群中的克莉斯。她正坐在一块青石上,握着上了油的皮革,巨剑横卧在她大腿上。克莉斯专注地擦拭剑身,雪亮的金属在她掌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她淡然开口,头也没抬。“那个级别的弩,前两年已经能在市面上见到了,只要舍得银币,谁都可以弄到,严格来说不算你们说的那种帝国重弩。”托马用力将盾牌插在泥地上,掏出那杆枣红发亮的老烟斗,在手掌上猛磕了两下,一边往烟斗里装烟叶,一边朝克莉斯走去。
“不管你之前怎么想,坚盾佣兵团是个看重实力的地方。你很强,活着的人都看到了。来两口吗?我这可是牛蹄平原的上等货,醇得很,跟你们从黄金群岛弄来的呛人玩意儿不一样。啊,不抽也罢,不瞒你说,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不喝酒的使剑好手。”托马说着,点着烟斗,腮帮子凹进去一大块,他那张黑脸前顿时烟雾缭绕。“你是个老手吧,干这行多少年了?你可别想否认,我这双眼睛从不看错。那伙人不可能是奥维利亚人,你认为他们打哪儿来?”
“蜗牛式的攻击,毫无荣耀感的撤退,我庆幸自己不认识这类人。”克莉斯把皮革甩在石头上,举起巨剑。明亮的剑身映出半张脸,金眸冰凉如钢。“想得到情报,不用先跟我套近乎,对生存有利的消息,我不会刻意隐瞒。有这个功夫,不如安抚一下你的人,你们可是死了四个人。那个谢瑞,在你团里有不少朋友吧。”克莉斯站起来,还剑入鞘,拾起皮革捏在手里,走向伊莎贝拉。托马一屁股在那块大石头上坐下,沉着脸,腮帮子一凹一鼓,烟雾不住升腾,又被山风吹乱,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里面。
“托马在害怕吗?你不会害怕吗?为什么那些人射完箭之后就逃走了?”伊莎贝拉忍不住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简直就像安妮一样,她心想,而且总觉得克莉斯不会回答。果不其然,她停下来,只是看了自己一眼。“这些问题都不是你该操心的,换句话说,就算你知道了,也没用。你只要明白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好。”伊莎贝拉暗叹一口气,快步赶到克莉斯身边。
“听你的话,跟在你身边。”
“很好。”
可是我在做个听话的乖女孩儿上从来都不合格,伊莎贝拉在心里补上一句。她无法不去在意那些事情,她从未遇到过以杀死自己为目的的刺客。她的双腿自行跟着克莉斯高瘦的背影行动,头脑不断在记忆中翻找,试图搜寻出蛛丝马迹。父亲待人一向友善,时常与自己的骑士共进晚餐。他总说,没人会为只有一个名字的领主献身。伊莎贝拉不想怀疑任何人的忠诚,最后只有莉莉安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不停在脑中盘旋。人们都说莉莉安娜是个面容精致的,气质高贵的女人。她皮肤白皙,骨骼纤细,手指修长,一举一动都优雅从容,但她的笑却很讨厌,永远都只有皮肉在动。可即便自己死了,对她又有什么意义呢?安德鲁才是父亲的继承人。一想到父亲如山崩般的肺疾,伊莎贝拉的心情就黯淡无光,任凭春阳如何明媚也心生寒意。父亲原本也称不上健壮,但他体态匀称,动作敏捷,有一副宽厚的肩膀,亮棕色的卷发泛着健康的光泽,笑声像大海一样。可怕的肺病把他蛀成了一具空壳。伊莎贝拉目睹过仆人为他擦拭身体。那已经不像个男人的躯体,他的肋骨突出犹如荆条,胸骨塌陷,腹部深凹下去,有气无力地蠕动着。油尽灯枯,这个词让伊莎贝拉眼底发热,她尽量不那么想。安德鲁只有十四岁,他跟所有壁炉故事里的小主角一样,都有一个生有异母弟弟的阴冷继母。如果父亲遭遇不测,后果根本不堪设想。伊莎贝拉忧心忡忡的时候,继母那双血渍般的眼睛陡然出现,她心里一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站在送葬的队伍中。克莉斯说得没错,想这些只是徒增烦恼罢了。况且,这些人是为她而死,在葬礼上走神无疑是对他们忠勇的亵渎。
伊莎贝拉收回心神。
今天阳光充足,这意味着,大家脸上的阴影也更浓重。队伍的最前方并排放着四具遗体,都已经收拾妥当,严严实实裹在深藻色的麻布里面。伊莎贝拉猜得出哪一具是属于谢瑞的,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最左侧的那一具头附近的绿得发黑。血迹渗出来,滴在下面的青草上,开出一朵暗红的花。伊莎贝拉不是第一次见死人,但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因她而死。她忍不住去想这件事,甚至努力回想谢瑞泛着光亮的脑门和他杂乱的胡须,仿佛这样做,就可以把那个生命多留下一点似的。她又想到父亲,如果这是在守望城,父亲肯定会下令厚葬他们。他会让他们躺在八人抬的巨大黑色棺木里,命令殡仪们用奥维利亚的旗帜包裹他们的身体,最后长长的送葬队伍奏着哀乐,把他们送到英灵墓园安葬。伊莎贝拉打定了主意,回去之后要给他们应有的奖赏,就算不能进英灵墓园,也不至于让他们的家人太窘迫。托马开始念她听过的最简约的悼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