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第163章 羔羊(下)(1 / 2)
都城警备队,虽也依靠薪俸过活,却称不上地道的帝国职业军人。他们就跟大陆随处可见的佣兵一样,沉迷酒色,嗜好钱财,缺乏纪律且毫无荣誉感。哪个警卫会因一个小偷的呼救而提起沉重的武器,挤过粘糊糊的拥堵人潮,去制裁一个柏莱女孩?他们即便真的要来,也不会十分迅速,大可以用马车做掩护,让那柏莱女孩快逃。
伊莎贝拉按住车窗边缘,向前张望,克莉斯所想与她大致相同,车厢挪动,并非笔直向前,而是渐渐旋转,挡在女孩与广场之间。“让她走。我是说这个柏莱人。”她转向梅伊,继而望向女孩,“你快跑,进林子里去,越快越好。”女孩仰起头。她有双与伊莎贝拉相仿的紫色眼睛,神情却倔强得像头驴。“她偷了我的钱!帝国的大人,请您记得,犯错的是她,是她偷了我!”说罢她一躬到底。伊莎贝拉错愕,不仅为这柏莱女孩的礼貌,也为那句“帝国的大人”。
“愣着干什么?他们来了!”克莉斯焦急的声音从车头方向传来。柏莱女孩维持着鞠躬的姿势,两条细弱的白色发辫垂在耳畔,扭头去看她。这孩子,不知轻重!伊莎贝拉也急切起来:“跑吧,快些跑。”她冲梅伊使眼色。三人之中,只有梅伊最为淡然。她略挑起眉,坐在马上微微欠身,懒洋洋带开战马。柏莱女孩直起身子,刚迈开一条腿,帝国小偷便狠狠撞了过去。她行为不端,比起柏莱人来,恐怕对都城警备队的恐惧少不到哪里去。小偷撞翻柏莱女孩之后,扑向马肚底下,打过一个滚,钻入人群堆里,转眼间不见踪影。
人群围拢过来,瘦高的黝黑农夫挤开瘸腿老翁,光着膀子的粗壮铁匠则将贫儿拎到身后。“都是这些脏东西的错!”他恨恨地说,唾沫喷上浓密的黑卷胡须。“不信神的东西,弄脏我们的土地,害得月神降下惩罚!把我们都害死,你们就得意了!帝国的土地,烧尽了也绝不能落到你们手里,挨千刀的脏东西!”说完他噘起嘴,用力吐出一口浓痰。伊莎贝拉直犯恶心,偏转视线不愿细看。谩骂,讥讽与碎石块尽数投向被包围的柏莱女孩。拳头大的石头落到女孩脚边,砸凹硬泥地,继而弹向梅伊的战马。梅伊带马避开,吹声口哨。“他们想宰了她哩。”
“我听得懂大陆语。”伊莎贝拉注视女孩纯白的发顶,冷冷地说。被帝国人恶毒的目光与言语围困,柏莱女孩与她英勇善战的族人一样,流露出倔强不屈的神情,握紧双拳,挺直脊梁不愿低头。一枚石头丢过来,正中她的额头。女孩偏过脑袋,猩红的液体顺着脸颊淌下。
真是够了!这孩子究竟做错了什么!她远离故土,屈居帝国,被指责的唯一缘由,不过是身为异族而已!奥维利亚虽然难以接受秘法,但也绝不会将诡异的天相归结到无辜之人头上!
“我们救救她。”伊莎贝拉望向梅伊。好脾气的狮卫挑起眉毛,惯有的微笑与惊讶一同悬挂在脸上。“我可是奉命护送您匿名出行。眼下却要为这等小事暴露行踪……您该不会受惊过度,已将奥特号上的遭遇忘却了罢?”
“可是——”伊莎贝拉打量车窗外。日头正在攀升,马车上方既无风帆,也没高耸的悬崖可供刺客藏身。唯一危险的是黑压压的人群,太多陌生的脸孔拥挤在一起,愤怒与鄙夷越过一张张扭曲的脸孔,在人群中飞快传递。不,眼下情况不同。伊莎贝拉告诫自己冷静。奥特号出行的日子是早已敲定的,从贵族到弃儿都知晓的重大节日,而我此番出行所知之人甚少。倘若刺客埋伏在路途上,那么只能是绯娜身边的人将我出卖。
出卖你的,或许就是红发魔女本人。心底,一个声音淡淡地说。
伊莎贝拉抱紧胳膊,努力忽视升起的寒意。“请您帮帮她。”她恳求梅伊。狮卫耸耸肩,不置可否。人群再次推攘起来,嗓音沙哑的男人分开人群,“都他妈给老子滚开!”他一边叫嚷,一边扯开灰发的妇人挤过来。只着围裙的赤膊铁匠高大的身形挡住他的半个身子,从伊莎贝拉的角度,只能望见他半秃的油黑发顶,辨不清面貌。
都城警备队。伊莎贝拉瞥见被男人的红衣与打成圆饼样式的剑首。那是都城警备队的标准装扮,她曾见过多次,剑首上打有警备队标记和持有者姓名。半秃的警备队员绕过铁匠粗壮的胳膊,一脚将其身旁的瘦高农夫踹倒。农夫扑向包围圈中心,尚未爬起,先抬起沾满土灰的脸,啐了柏莱人一口。“渣滓,等着浸冥河吧!”
皮鞭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响在农夫脸畔。是克莉斯!伊莎贝拉从农夫恐惧的眼神里明白过来。长鞭并未抽中他分毫,那黑瘦的家伙却大声尖叫,连滚带爬钻进人群,从乞丐的烂腿与红眼酒鬼的干瘪酒袋间滚过,转眼间不知所踪了。
“这是哪家的护卫?啧啧,脾气倒不小嘛。守着这猪人,是打算喂狗?告诉你们,我双子塔的朋友跟我说了,这些个东西的血肉又臭又硬,帝国獒也不爱吃哩。”
“双子塔帮厨的小弟也不会那样说。”克莉斯声若寒霜。
“闭上你的鸟嘴,赶车的!”
秃子警备队员抱起手臂,豆子似的小眼睛转动不休,从车头扫向车位,又移回来驻留在伊莎贝拉脸上。伊莎贝拉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缩回脑袋。秃子嘻嘻一笑,放下手臂走向车厢。“漂亮的小姐,雇上这么老些护卫,打算去哪儿呀?”
“不关你事。”克莉斯代替伊莎贝拉作答。秃顶男人回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面色不善。他并未理会克莉斯,继续向车门走来,视线仍落在伊莎贝拉脸上。梅伊轻踢战马,马匹前进几步,马头正对车门,挡住秃顶的去路。他怏怏地垂下抬起的胳膊,干笑两声。“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对吧。听哥哥的话,再往前走,可就是城郊了。现下乱得很,前些天伟河的事儿你知道吧,要出城,没有大人物的文书可不行。”
他泛着油光的小眼睛上下打量,笃定没有家徽的伊莎贝拉是个惶恐的乡下丫头,正需要他这样手握权柄的好男儿相助。秃顶清了清喉咙,拿出讨好的音调与笑容。“你要是迷路,我可以派小弟送你一程。你瞧,”他瞥向柏莱女孩,“猪人出没的地方可不安全。这附近净是些流氓,小偷,乡巴佬,分到的牛肉也是最差的。您这样的小姐,要是在路上遭到劫掠跟……啧啧,那滋味儿,可够受的啰!”
“哎嘿,我以为我还没死。”梅伊手撑马鞍,前倾身体,有意露出腰间长剑。“管好你裤裆里的脏东西,想要染指我家小姐,先问过我的剑。”
“放你娘的屁!你爷爷我一片好心!”警备队员蛤蟆样松弛的下巴随着喉结的起落蠕动,他握住自己的佩剑,粗短的手指不安弹动,绿豆小眼盯住梅伊,尤其是她腰侧包裹牛皮的剑柄,活像她是刚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他在考量梅伊的实力,伊莎贝拉心想,也包括其他护卫的实力。倘若我独自一人遇到这些家伙……黑岩堡与克莱蒙德的遭遇记忆犹新,伊莎贝拉口干舌燥,端起温葡萄酒吮了一小口。她好想念她的弓,它被落在马车后的箱子里,不见天日,与长裙和披风呆在一起。我应该带着它,梅伊永远带着武器,克莉斯也时常佩剑,真正的武士决不让她的武器落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