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无情未必真豪杰(2 / 2)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乔衡从地?上拿起一粒石子?,弹向了?神像的头顶。泥塑神像的头颅,居然?在石子?落在它身上时,顷刻间破碎开来。
他自嘲地?一笑,感谢这副身体身具内力,经?脉丹田完好?。
他不顾地?上的尘土,翻身倚靠着棺材坐在了?地?上,他一只腿平伸在石砖上,曲起另一只腿,微微仰起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遍布蛛网的房梁,宁静寂然?的双眼一眨也不眨。
……
江南水乡,暖风微醺,垂柳飘摇,洁白拱桥下小舟荡漾。
这个?到处充斥着缠绵清丽气息的小镇,在江湖中并没有多少盛名。江湖中的腥风血雨,都好?似被消融于碧水之中,化解在轻风之下。什么“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寻欢,昔年在江湖中搅风搅雨的梅花盗重出江湖,都不过化为?了?说书?先生?口中的一笔谈资。
几个?月前,城北那家书?肆换了?一个?老板。
之前那家老板有一个?儿子?,据说加入了?一个?什么门派,目前混得不错,于是就过来接自己?的亲眷过去享福去了?。
目前接手那家书?肆的是一个?来自外?地?的年轻人,他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长相颇秀气,说话斯文,为?人客气得很,就是性子?略显冷淡了?一些,不过这点?并没有影响到他在外?人心目中的感官,正相反,他的人缘还算不错。
大多数人总有些逆反心理,说得更粗俗难听一些,就是带点?贱骨头,你想要与对方亲近一下时,他们唯恐避之不及,你与之疏远下来,有些人反倒主动凑上来了?。这一点?对于上一任老板还在时,嫌弃前任老板用铜臭气玷污了?文曲星君的一些腐道酸儒们,尤为?适用,再仔细想一想,就不免让人觉得唏嘘讽刺了?。乔衡对这一切,却有些毫无所觉,事实上他并没有特地?与人打?交道的意思。
在天际晨光熹微,街道上仍旧雾气迷蒙时,书?肆就已早早开了?门。
乔衡坐在店内的一张木桌旁,手中持着一卷书?籍。
如若有人走近仔细观察他,就会?发现他的颈间有一道极细极浅的疤痕,那是由一柄极薄的利器既准又狠地?刺入喉部留下的痕迹,而身体原主就是因为?这一道致命伤而失去了?性命。至于为?什么两人使用同一具躯体,身体原主人就不得不步入死亡,他却能安然?的活下来,与其用“生?命的奇迹”来赞美,乔衡更愿意用“世界的恶意”来形容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道伤口也许伤到了?声带,这让他直到今天仍旧时不时的感到不适。一旦高声讲话,放声呐喊,又或是讲话过于快速,都会?让他产生?撕扯般的刺痛。在吃食上同样要多加注意一些,那些易上火,带刺激性的食物,一旦入口,他接连几天都会?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所幸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喜爱高声快言的人,在饮食上也没有偏爱的口味,对他的影响不大。
乔衡一页又一页的翻动着手中的书?籍,这上面的内容,他其实早已熟记在心。他看书?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在他这里绝不是一种夸张的形容,而是再准确不过的描述。然?而即使他已经?把书?上的内容铭记于心,他依然?没有换掉这本书?,他拿着它,只因为?他需要用此装模作样,用哪本书?都是一样的。
他思虑的总是那么多,但他却突然?发现,这世上活得最轻松自在、无忧无虑的人,其实并不是人们口中所谓的绝顶聪明人,而是什么都无知懵懂的傻子?。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情,可是他明白得太晚了?,也学不会?。
他可以借着看书?,避过许多他不愿意理会?的骚扰,免除掉诸多不必要的攀谈,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难得糊涂”,最后自失地?笑了?笑,笑容里毫无温度。
那个?男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踏入了?书?肆。
来者个?子?很高,他穿着一件金黄色的衣衫,这种颜色在穿常人身上,只会?显得俗气刺目,但在来者的身上,却显出一种金属般的冰冷。他的衣衫很长,袍角触及脚面,他走起来的姿态本该是步步生?风的,但他的衣袍竟是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如刀,你大概很难见到比这更阴森犀利的眼神。仅是这一双眼睛,就足以让无数江湖侠客泄掉全身胆气,再也提不起任何勇气。
这不是一个?来买书?的人。
任谁见到这个?男人,都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这样一个?人本不该来这样一个?充满书?卷气的地?方,但他的的确确出现在了?这里。
男人进来后没有多说话,他一步步走过来,他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却无端得让人觉得里面饱含危机。他站到了?乔衡身前,垂头看着正在读书?的乔衡。
一片阴影打?在书?页上,迫使乔衡不得不抬起了?头。他的眼神里,有着对面对不相识之人时的陌生?,以及礼貌性质偏多的友好?。他以一种不会?产生?任何冒犯的姿态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对方稍向旁边站一下,客气地?说:“劳烦,借光。”
男人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这话似的,他只是直直地?看进乔衡的眼底,就像是在审视着什么。年轻人双目中那种看向陌生?人的眼神,再清晰不过的映入男人的眼底。
来者的面上一如他刚走进来时那样,没有任何表情,但却莫名的让人觉得他脸色在某一瞬间大变,不,他的神色并没有改变,只是旁人无由来的产生?了?一种,他戴上了?一张透明的假面的错觉而已。
人在什么时候才会?给自己?戴上一张假面?
自然?是为?了?掩盖自己?真实的内心情感时,才会?戴上这样一张无形的面具。
以来者如今的身份地?位,他还有什么需要顾虑的?放眼整个?江湖上,论武功、势力、财力,能比得上他的人实属凤毛麟角,他本可以恣行无忌,尽情的欢笑,尽情的愤怒,除非这需要掩饰的情绪,是被他认为?软弱的、无法示人的、不得不隐藏的。
是悲伤,恐惧,还是单纯的不敢置信?
来者看着乔衡,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乔衡回答:“抱歉,我不知道。”他看起来,就像是真的认为?两人在以前见过面,他却在为?认不出对方而心怀歉意一样。
这算不上说谎,知道对方是谁的是身体原主,而如果是乔衡的话,他确实是不该知道对方的名字。
“你该知道的。”来者如此说,“上官金虹,我是上官金虹。”
这世上假冒他人身份、谎称他人姓名的人太多了?,但总有些名字是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绝不敢冒认的。整个?江湖中,谁人不知上官金虹!高踞《兵器谱》第二名,就连原本处于第一位的天机老人已丧命于他手。如果排出这《兵器谱》的百晓生?还活着的话,这名次恐怕还要再变上一变。
做人总要礼尚外?来,别人把自己?名字告诉了?你,你总要也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对方。乔衡说:“误付洪乔,衡阳雁断。我姓乔,单名取一个?衡字。”
上官金虹脸上的面具似乎又戴上了?一层,他的目光看上去更加阴冷了?,他说:“不对,你不叫乔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