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作弊（2 / 2）
薛仙阁准备了不只一副鼓槌，他给了薛三郎一个眼神，薛三郎唤来家奴，那里还有好些粗细不同的鼓槌，薛三郎温声道：“这位女郎，你要哪种鼓槌，可以瞧瞧这里有没有。”
琼珠一乐，屁颠颠凑上去开始挑选，她看来看去，挑了一双手指粗细的直棍。
有了合适的鼓槌，琼珠心满意足的往大鼓边上走，路过彭贞身边时，她看了一眼彭贞面前的七弦琴，忽然拍了一下彭贞的肩膀。
说来也十分奇妙，彭贞原先是真的害怕，还有点发抖，旁人都能看出来。
但琼珠这一下子，彭贞与她有一个短暂的眼神对视，慢慢的，彭贞明显的冷静下来，当琼珠走到大鼓前时，彭贞深吸一口气，背脊慢慢挺直。
琼珠在大鼓前站定，刚用小棒槌敲了几下就发现了问题。
她今日穿的这身彤色罗裙不仅衣带很多，还是一副广袖，非常的碍事。
然后，她的举动让众人目瞪口呆——
大庭广众之下，她胡乱扯了两条装饰衣裳的衣带，连成一条，挂在脖子上，于胸前交叉，然后绕到身后交叉，再绕着腰于身前系成结，
长长的广袖被拉起来绑在身子两侧的同时，她的一双小臂连着半截大臂都露了出来！
艳阳之下，少女长发如瀑，彤色耀眼，衬的一双白璧冰肌玉骨，晃眼勾人。
就在众人呆滞的一瞬间，琼珠的眼神一沉，给彭贞发出了信号，彭贞深吸一口气，七弦奏响——
女子细腻纤长的手指没有义甲，修剪精致的寸许指甲扣线拨弦，竟也是一段轻快的前奏。
七弦琴的快曲
七弦琴的音色是悠长有韵的，名曲多为慢曲，且曲中韵味，非精心凝神不能体会。
但是从来没有人说过，一段快节奏的曲调自七弦间奏出，竟是如此的……特别！
孙拓同样知琴，一小段前奏，他已惊艳——
“秦筝有十三弦，取音时右手弹弦，偶有左手按弦右手弹奏取音，但七弦奏乐时，多为左手按弦，于弦上滑动一个或数个琴徽的距离来取音，同为一首快曲，秦筝是一个音一个音拨弹奏出，以点音联成轻快的音调，但滑音是七弦的特色，便是弹奏一个音符，再以左手拇指滑音凑上接下来两个音，一弹数滑，不仅能让乐曲演奏流畅无间，这种虚实之间的转换，在快曲之中更显俏皮。”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像老爷们儿得意的哼小曲儿时那种带弯儿的尾音，在轻快的曲调中，每一个尾音都像是一把调皮的小勾子，勾着名为愉悦的情绪。
短暂的轻快前奏后，鼓声起。
大鼓前的少女双臂双臂低压，几乎不见手臂大动，唯有一双细细的手腕灵活交错击打鼓面，快到几乎要成乱影。
鼓声与琴声汇合，贞娘的拨弦声也有了一个明显的加力，类似薛三郎的前奏。
但是在场的人明显听出来，贞娘的这个加力并不明显，乐曲一直保持着轻快的节奏，不似薛三郎那样大起大落让人窒息。与此同时，短促的鼓声并不如薛仙阁的鼓声那样振奋心扉，它更像是密雨疾行，混迹在七弦的琴音中，使得琴音的势头略有所长，但是与薛仙阁击的鼓点想比，少了点力量。
是以，七弦琴音反而更加吸引人。
安王看着觉得悬：“我从未听贞娘奏过这首曲子，听来的确是格外轻快动听，但是不符合题目啊。还有琼珠，她的鼓打的的确不如薛仙阁有气势。”
萧恒和萧武站在身后听得一清二楚，萧恒镇定道：“无事，第一局而已，稍后还是让琼珠先去歇息吧。”
萧武没说话，而是看着母亲。从头到尾，母亲都十分认真的看着琼珠，当她听到安王的话时，竟持反对意见：“错了。”
安王一愣：“什么？”
安王妃眉头微蹙：“薛仙阁说是‘助兴’，但其实他的鼓声在薛三郎的那段奏乐中起了很大的提效作用，可以说，若那段演奏没有鼓声，绝不会这么振奋人心。薛仙阁摆明了是在帮薛三郎作弊，严格来说，是他们两人同时在完成那首曲子。”
萧武心头一动：“那琼珠呢？”她的鼓声细细密密，一点也不振奋。
安王妃默了一下，笑了：“琼珠……她也是在帮贞娘作弊。”
三个男人：？
安王妃快速道：“慢曲与快曲不同，慢曲讲究韵律，快曲讲究精准，而快曲要在精准的同时奏出韵会更难，最重要的是，从未练习过快曲的人忽然练习快曲，鼓点和节奏会非常容易出错，所以练习快曲的人，通常都会请人在一旁击鼓，以细密的鼓点来作为提醒。这样她的整个曲调节奏就不会跑偏。”
安王妃笑了起来：“以贞娘的功底，要在最快的时间之内掌握指法和曲韵不是难事，但是她向来温吞，对她来说最难得就是忽快忽慢的节奏，且你们细细观察。琼珠并非一直都是一个力道，她也有轻重，但是她的轻重不是给别人听得，是给贞娘听的，提醒贞娘，哪里要格外重音，哪里要提速。她的鼓点不引人注意，恰好是她帮贞娘作弊的好处，但其实她的鼓声已经融进琴里，你听来只会觉得琴音更动听，而不会觉得鼓声更出挑。”
萧武还是不放心：“难道这就是他们的力道表现？的确，快曲相较于慢曲要更注重力道和节奏，但是这比薛家叔侄的气势减了不止一星半点。”
王妃没回答，只是看着琴台那边。
正如王妃所说的那样，快曲加上细密鼓点装饰的琴曲变得格外灵动好听，甚至有人听着听着，食指与中指会不自觉的在腿上轻点跟着一起打节奏，脸上洋溢着悠然自得的表情。
这样的七弦快曲少而新鲜，让人听着听着就差点忘了这是在比赛，还有一个“力拔山兮”的题目。
彭贞全神贯注都投入在琴上，曲走过半，鼓点加重，曲调反复，掉头第二遍——
孙拓根本不用看，用听得就听出来了——
“这是……按双弦，滑双弦！”
彭贞的快曲的前奏，因为节奏较快，所以是拨弹出一个音，再以拇指按压琴弦于琴徽间滑动取音，现在第二遍，她一次按两根弦，拨两根弦，同时也滑两根弦，同样的一段，这一段就显得更加饱满更加丰富！
最厉害之处在于，这样轻快的曲调，因为虚实音调的穿插，反而生出一种独属于快曲的韵调来，若要给这韵调找一个形容——
大概就像那彤色衣裙的击鼓女郎，双臂挥动时紧实有力，身形摇摆间节奏灵动，长发随风。
得意又嚣张。
第二段的重复奏罢，贞娘忽然收势，拇指抵弦，由外到内一连七根快速刮过。
节奏骤然紧促，令闻者的心仿佛在一瞬间被揪起来。
这种感觉，像是一张平铺在水底的渔网，在鱼儿游进，欢腾跃水一片热闹之事，忽然收网——
那一串音，就像是收紧渔网的那根弦。
局势骤变。
又是一串，再一串，间隔一次比一次短促，想是一直无形的手，将气氛一步步逼向逼仄。
忽的，一直细密低调的鼓声咚咚几声响，将人的注意力引开片刻的功夫，贞娘指法一变，琴声陡然变得凌乱密集——
“这是……”孙拓呆了。
七弦为君子之琴，哪怕太子说自己不甚精通，那也是自小习之，他一眼看出彭贞最后用的是滚拂，但绝妙之处在于，她的滚拂齐快无比，由食指与无名指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循环往复依次拨弦。
滚拂最忌讳过弦断音，她的滚拂非但不断，速度上已经让人望尘莫及，与此同时，中指竟然还能同时剔勾，左手配合滑弦——以至于这令人沸腾的密集之音中，竟然还夹杂着原先的曲调，它并非一串乱音，而是乱中有序的绝妙之音！
然而，就在这串出神入化的演奏拔高到最高点时，鼓声微变，琴声收讯，音调再往高走，二者陡然齐齐首尾，同时停下——
前一刻明明还是惊心动魄，这一刻已经是寂静无声。
那狂乱的琴音将人心悬到了高处，便不负责任的戛然而止。
满座寂静，无一人回神。
作者有话要说：时至今日，我终于可以高声宣布，当时冲动的想写这个文，有这个设定，完全是因为我补了一部电影，叫《闪光少女》，我觉得不狗血，很燃。
需要划重点的是，传统的民乐曲我也听了很多，直观上最大的感触就是，传统的曲子更迎合贴近民乐器各自的特色，而由流行音乐改成的曲子，如果没有很深厚的功力，是发挥不出乐器本身的特色的，只是借用这个乐器把调子复制了一遍而已。
说不上谁好谁坏，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而已。
我不做选择题，我都喜欢，我都要！！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贞娘的这个曲子是有原型得的，b站古琴诊所里面白无瑕老师和陈曦老师的琴鼓合奏，取了最后那一小节作参照的，非常惊艳，不过指法是我自己看解说查资料得出的，我觉得是滚拂加中指的剔勾不知道是不是对的，如果有一样超爱这一段的古琴大触知道更专业的说法，可以交流哈！！！！我当时听完就是最后那个感觉，悬着，还没掉下来。
至于文中对乐曲的赏析，很多都是我听完曲子以后得感觉，纯粹的一家之言，点评不具备任何专业性，毕竟有一百个那什么，就有一百个那什么，对吧。
好啦，万更时代结束了，让我们愉快的一起奔日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