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命运齿轮(1 / 2)
拉斯丁·康诺利夫人一向热衷社交,从康诺利伯爵府发出的请柬自然也是独一份的精美。因此早在公爵小姐纤细白嫩的手指展开那份勾勒着繁茂玫瑰花藤的请柬之前,她就已经清楚邀请人的姓名了。但是一个威严而不容置疑的声音打断了她。
“公爵小姐,您应当让请柬好好呆在桌上,安安静静享用您的下午茶和阳光。等到三点钟盖伊女士过来的时候,她会为您读信的。”
贝纳·沃德严肃刻板,哪怕最好的钟表匠也不能造出如此恪守秩序的杰作。他因为公爵府累世的荣耀而骄傲,更深深地迷恋着那些匀称而优美、宛如希腊大理石像的秩序条文。这位忠诚的老管家是如此热爱自己的职责,尽管他也曾为公爵夫妇的先后去世悲痛万分,但那不过更加坚定了贝纳守护这个古老姓氏荣耀的信念。他就如同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守着昨日的剩骨头,对妄想中每一个冒犯它的人龇牙咧嘴,狂吠不已。即使那个人是他的小主人,公爵年仅十岁的独女。
公爵小姐微微抬起头,她戴着一顶帽檐很大的蕾丝无边系带帽,牢牢地藏起天鹅一般优美的脖颈。两条宽大的丝绸系带在下巴上打了个很牢的蝴蝶结。她的脸色是那种不太健康的苍白,面容虽然细腻得如同东方瓷器却因为过度的苍白而有些失真。黄金般的鬈发则具有截然不同的灿烂,但更深的东西则刻在她那对湛蓝眸子里——沉静又带着莫名的悲哀,里面偶尔有细碎的光一闪而过。
这位年轻的小姐刚打算开口说些什么,老管家鹰一样敏锐的目光已然发现了公爵小姐耳畔散落的几缕金发。他十分威严地瞪了侍女一眼,命令另一位年长的妇女上前为小姐重新整理头发,务必将所有的黄金色都藏进米白色的帽檐里。等到他终于能够满意地打量公爵小姐的形象,并且感到完美无瑕了,贝纳才宽和地笑了笑,继续先前的话题:“小姐想同我说什么?”
整个过程公爵小姐就如同一只随人们摆布的玩偶,她甚至过于安静温顺以至于人们怀疑她是否还活着了。但随着贝纳的这句话,公爵小姐就如同被惊醒了一样,湛蓝的眼珠很用力地一转,里面迸射出什么光——贝纳咳嗽了一声。先前那种初醒的生动神情在她的脸上消失了。
公爵小姐很安静地说道:“谢谢你,贝纳,没什么。”
她侧过头,半张还未长成的面容忧郁而端庄,有着痛苦的魅力。公爵小姐假装自己是在欣赏墙壁上金色的藤蔓花纹,但她微微张开的嘴唇里还是吐出了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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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一些时候,公爵小姐还是得知了那封请柬的内容——康诺利夫人举办了一场赛马会,邀请公爵小姐前去观看。艾若拉一言不发地合上请柬,贝纳立刻在一旁以热切但并不过分的口吻劝说道:“小姐,这对您来说是一个很合适的社交机会——”
“我有点累了,贝纳。”艾若拉垂着头,因为她先前是阅读的姿态,所以这个动作并不会招来苛责,同时恰好让阴影藏住了她的神情,“你知道我的身体不适合外出。”
“但是——”贝纳·沃德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狂热之中,他的声音比先前热切了好几分,里面还隐隐掺入指责的成分,“艾格蒙特大公也会去,小姐。您应当陪同您的未婚夫,这对您的爵位和财产有好处。”
艾若拉依然垂着头,这个姿势保持太久以至于贝纳都感到有些不对,他刚准备严厉地提醒他,她便一下子抬起头来,面容上有一种隐忍的、但同样令人心碎的神情,她说道:“贝纳……”
“您得去。”于是,像过往无数次那样,贝纳·沃德又一次代替她做出了决定。艾若拉安静地注视着他,正因为知道对方完全相信自己是为了她好,这场荒谬的闹剧才更令她痛苦。她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她。
“您应当休息了。”贝纳连忙说道,大部分时候他都很愿意把她的身体情况排在第一位。但是在送她到卧室门口,即将告别之前,这位老管家又用慈爱的、过来人式的语气说道:“小姐,艾格蒙特大公漂亮、富有并且随和,有权有势。最重要的——是的,对于你们这些年轻小姐来说最重要的,他同样对您很有好感,这难道不是我们最好的结婚对象吗?”
艾若拉没有说话,她的蓝眼睛就像安徒生《海的女儿》里所描述的、小美人鱼与姐妹们所居住的深海,静谧、幽深,潜藏着无数秘密。她神情疲倦地吻了吻贝纳的侧脸,回到自己的卧室,摘去了蕾丝帽,脱掉了长长的丝绸手套,然后就着侍女的手慢慢喝下一碗黑色的苦药。她睡着的神态如此宁静又如此不安,就好像是受难的女神。
天使都会为这副场景而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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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礼拜之后,艾若拉裹在厚厚的羊毛披肩里,坐在贝纳精心安排的马车上不断地咳嗽着。她苍白的两颊泛起了一些病态的红晕,但这红却使得那苍白更加触目惊心,对比之下形成一种妖异的美感。那就好像是白雪公主的母亲刺破手指落在雪地上的一滴红艳,但艾若拉显然更加病态。她知道仆人们猜测她活不过这个冬天。
但她应当活下去,为了生命里也许会出现的某样东西。艾若拉不清楚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她就如同过往那些痛苦的时刻一样,把精神沉入书籍编织的美好世界,然后唇边露出恬静的微笑。她能有机会读到那些书必须感谢好几个女人,可惜的是母亲并不在内。艾若拉沉了沉心,刚想要进入那个世界,蓦然间,她感到另一种更加美好的东西击中了她的心灵。十几秒之后她才意识到首先被唤醒的是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