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1 / 2)
长宁元年六月十五,帝长姊,永嘉大长公主,淑顺贤德,清闲贞静,赐封号和西,远嫁月氏,愿得两国久长安稳,世为懿戚。
旧程放将军之女,庄南县主程息,素谦恭有礼,勇武可佳,念其以往功绩,晋封南平郡主,特命其偕同和西永嘉大长公主远赴月氏。
程息今日换了一身金贵无比的行头,还是宫里的司衣局专门从她宅子里量了尺寸回去做的。平金刺绣,回环曲折,在嫣红的衣裳上绽开一簇簇繁花。
她还是头一次穿这么艳丽的衣服,有些……别扭,跟在尹安歌身边起立叩拜,真怕自己把裙子给踩了。
所幸是坚持到了最后。
宦官将圣旨递与尹安歌,恭敬道:“长公主可以起程了。”
尹安歌握着圣旨,微微屈膝,她起身看向皇帝,展颜一笑,眼角的胭脂勾出好看的弧度:“绎川,姐姐走了。”
皇帝比尹安歌高出半个头,他掩着眸,看不清情绪,只听他道:“月氏苦寒之地,山高水长,秋冬两季常迁徙颠沛,族人多食肉吃酒,着兽皮裘衣,甚至还有……兄死弟娶嫂,父死子烝母。”
尹安歌无言,垂目屏息以听。
“此去路远,长姐……务必保重自己。”
尹安歌抬头,笑道:“阿姐明白的,明白的。”
她转过身,头上的凤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阿姐。”尹绎川在后低声道,“古有解忧功成身退,重回长安,阿姐若愿意,亦可如此。只要大姜在一日,便有一日姐姐的家。”
红妆十里,旌旗飘摇,盛大的仪仗队缓缓驶出宫门,尹安歌掀起帘子,那个自己十余年没有离开过的宫城,在慢慢变小变远,她眼里积蓄的泪刹那崩溃——
再见,云都。
程息递上手帕:“公主。”
尹安歌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叹气道:“在宫里生活了十余年,本是厌烦了的,如今真要走,却舍不得了。”
“女子出嫁,不舍娘家本就是人之常情,公主不必怨自己。”
尹安歌收了泪,稍稍缓了缓,问道:“阿楚姑娘呢?不是说和你一道跟来了?”
“是,作军医了,不过如今是公主您的贴身医女,在后头的马车里呢。”
尹安歌点点头:“那就好。”
程息想起方才殿上的事情,问道:“太后娘娘……没来?”
尹安歌:“我在永寿殿已经辞过阿娘了,阿娘不想再难过,所以没来。”
程息叹气:“公主,不是臣女僭越,要说天下皇家父母子女,还真是鲜有公主家这样,像寻常人家似的感情和称呼。”
尹安歌笑着解释:“大哥,我还有绎川出生时,还在打仗呢,又没当什么帝王将相,就这么叫着,以后也就懒得改了。”
程息点头:“原是如此。对了,不知公主,可知道要和亲的是月氏哪位皇子?”
尹安歌正在摘头上的凤冠,程息见了连忙帮忙。
她吃力地摘下那些重四五斤的金银珠宝,搁在一边,这才松了口气,答道:“这才是为什么绎川不想让我去和亲的缘由。”
程息猜到什么:“难道单于没有在和亲书里提及此事?”
“没有,显然是已有选定太子,出于权衡,不愿声张,便等我过去了,再下命令。”
“那……那公主你该如何自处?”
尹安歌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别急,我知道你替我不平,明明是他们来求亲的,我却成了他们的赌注。但是……我来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我选择的,我必要遭受,我也甘愿承受,不必替我担忧。”
求亲成功的书信早比使臣的脚步快上几倍到达了月氏单于的帐中,届时弧令正在一旁同单于商量今年行商的路线。
一人走进帐中,是单于的心腹萨吉,他半跪双手奉上,单于见信筒雕刻奇异,知是何事,瞥了眼弧令,道:“弧令啊,这事我们先商量到这儿,你先下去吧。”
弧令瞧了眼萨吉,心知肚明,行了礼便要退出,却听单于在后头喊道:“听说桑雅最近去找你,你闭门不见?”
弧令心里“咯噔”一下,回头笑道:“并非有意闭门,只是先前几日义父命我整理往年账册,帐中实在杂乱,因此谢了所有的客。”
单于看着他,有些试探:“不是刻意闭门便好,桑雅是我最心爱的女儿,又一心向你,草原上有多少勇士想要求娶她,她都不要。你若要在草原上立足,继承你义父的家业,我们桑雅是最好的选择。”
弧令恭顺行礼:“是,弧令明白。”
他甫一出帐子,普珠就迎了上来,急匆匆道:“少主,姜国那边同意和亲了。”
“送来了清河长公主?”
“不是,是永嘉大长公主。”
弧令一愣,唯恐自己听错:“你说谁?”
“永嘉大长公主,名讳……就不知道了,是姜太后生的,也是姜皇帝的胞姐。”
他们竟送来了尹安歌?弧令难以置信。
二人边说边赶回自己的帐子,普珠原先跑的实在急,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少主,这还不是最重要……那个……那个……”
弧令不耐烦,塞了一壶水到他怀里:“喝完再说。”
普珠吨吨吨地还真的喝完了一壶,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那个程息也来了。”
弧令本想着边听边收拾账册,却在听见那个名字时停了下来,心中除了惊愕,更多的是惊喜,转而又惶恐起来:“她来干什么?”
“不知道啊!和亲队伍名单里有她。我和阿莫耶识得汉字也不多,就看见什么……陪嫁随亲的字眼……”
弧令慌了:“她是陪嫁媵妾?”
普珠细细思索一番,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几个字,就点点头:“想来是的,名字就跟在公主后面,好像还晋封了郡主。”
“公主与郡主,倒是把她们俩变成了姐妹。媵妾婚嫁,却也有妹从姊嫁的习俗……”弧令手中的纸被攥成了一团,又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等等,大长公主?淮王尹绎川继位?”
“是的,一同传来的消息,说是求亲前的几月,原先那个接见我们的皇帝崩了,大皇子宁王也没了,说是张家干的,淮王把张家抄了。”
弧令沉吟,手负在后,哂笑:“倒是狠绝。也是,能把胞姐送来此地的人,能不狠吗?”
普珠没管姜国皇宫内的纷争,只担心一件事情:“少主,属下……僭越,知您对程姑娘的心思,但您虽是姜国人,那也是曾经的事了。若您如今还是姜人,那普珠管不着您,可您如今是月氏的左骨都侯,兰须氏的少主,将来要迎娶全草原最美丽的桑雅公主。男人是可以多娶,但就问这两个女人哪个愿意做小的?就算是平妻,您这帐中也不可能有一天安生日子。”
弧令没答话。
普珠有点急:“少主?”
弧令忽然一笑:“刚刚在想法子。”
“什么法子?让这两个女人安生的法子?”
“不,求娶程息的法子。”
“少主你……”
“等她们见到单于,我就求亲,若单于同意便好,若不同意……”
普珠憋了口气:“私奔?”
弧令斜眼瞧他,笑了:“好主意。”
车马行至丰城,程息打了个喷嚏。
尹安歌从屋中出来,刚好瞧见,忙问道:“伤风了?”
程息吸了吸鼻子:“不会,身体一向很好。”
储露从侧屋出来,拆台:“好个鬼。”
这种粗鄙之语久别重逢,尹安歌只觉颇为好笑。程息有些羞赧,无奈道:“公主见笑,我们乡下野地呆惯了,这种粗话也就不稀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