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2 / 2)
褪下红妆,重肃戎衣,她仍旧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女将。“兰须将军黎明时分就已经离开了。”苏颐城听见程息走进帐子,头也没抬。
程息喝了碗水,理了理脑中思绪,开口要问,却被苏颐城的回答堵了回去。
“朔方的军队遭水淹,雍乐遭黑水攻击,月氏昆河王连同襄国谋反。”
程息不是没想过王泱的反击,只是这样的连环计,紧密相扣,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她心里有些戚戚然。
“不需要自责,我们本就晚了一步。”苏颐城收起公文,“抓到的那个细作说的话还记得吗?”
——你们已经晚了。
对,他说你们已经晚了。
“王泱深谋远虑,做一件事情会有什么后果他算计得一清二楚。”
“他非得把天下搅和的一团乱才甘心!”
苏颐城收拾好军报,听见程息这话,突然一笑,眼中是畅然。
“你笑什么?”
“我庆幸自己还能活下来,有生之年,还能够与王家之人较量一回,幸甚至哉,此生不悔。”
若是以前,听见这话,程息定会与苏颐城争执一番,可如今她知道了,苏颐城就是个疯子,遇上另一个疯子,棋逢对手。
“雍乐和朔方如今怎么样了?”
“朔方损失惨重,雍乐尚且能支撑。”
程息沉默半晌,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苏颐城点点头,看着几案上的地图:“是时候了反击了。”
“你有办法?”
苏颐城一愣,旋即一笑,摇摇头:“程息,你太依赖我了。”
这下换程息愣神了。
“遇事你总期盼我想出办法来,可你却不听我的。”
程息想说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了,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觉怪异缭绕心头,怎么也散不去——她只觉从昨晚开始苏颐城就变得不同了。
“我要去朔方。”
“去朔方?”
“襄允两国远没有我们同月氏那样牢固,一击必破。王泱能够说动昆河王,我又怎能说不动允国皇帝?”
“先破再攻?”
苏颐城施施然起身,瞥向程息:“由你决定。”
即使是新年第一天,军营之中,全然没有过年的气氛。
程息替苏颐城备了马车和一队护送他的人,半夜出发,没有丝毫声张。
卓三娘替他准备了干粮和加厚的衣物,千叮咛万嘱咐。
可也只有程息知道,这对苏颐城半点用处没有。
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做了以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一清二楚。
只是在卓三娘的眼里,他仅仅是个与自己儿子年纪相仿的孩子。
瞿义扬拱手:“一路小心。”
苏颐城回礼,钻进了马车,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给程息。
卓三娘叹气:“朔方比丰城更冷,苏公子切记照顾好自己啊。”
程息:“三姨,阿楚给他备了药丸,不会出事的。”
卓三娘:“你们啊,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听话,吃药也不好,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苏颐城撩起帘子,朝着三人点点头:“多谢。”
“早去早回啊。”太守夫妇二人做最后的道别。
苏颐城的眼神晃到了程息身上,也没等她出声,就放下帘子,吩咐道:“走吧。”
马车缓缓驶动,两边的士兵也扮作家丁跟随。
卓三娘遥望着马车,摇头叹气:“我怎么老觉得这孩子有心事呢?”
程息还是头一次听见别人用“这孩子”去形容苏颐城,有些惊讶地看向卓三娘。
卓三娘歪头看向程息:“你也这么觉得?”
程息一句话噎在喉间,支吾道:“苏……苏军师才略过人,他的所思所想我也猜不透。”
卓三娘失笑:“你算是我见过的姑娘当中最聪明的了,连你也看不透啊……”
送完苏颐城,程息要回军营,却被卓三娘拉住,程息以为她有什么要事要将,便一脸郑重地听着。
卓三娘看她这样,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想问问你,你觉得苏公子如何?”
“啊?”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程息有些摸不着头脑。
卓三娘笑:“这时候和你讲这话时候不对,我也清楚,但是你一会儿就会军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我索性就现在同你讲了。”
程息无奈笑:“三姨,您问这是何意?”
卓三娘看已经说出口,不如一下子说开:“你这个姑娘啊,我是当真喜欢。看你吃苦受累,我实在是不忍心,有时候就想,你身边若有个知冷热的人关心你,那就好了。我怕你啊……见多了血,就……就……”
程息知她心意,甚至在此之前,她早已明白
——见惯了鲜血之人,难免心硬。
那时她拿起烙铁,心中是死一样的平静,没有任何怜悯,就觉得那样烙下去,得到的是情报,而非是一个人的死亡。
只是她很幸运,已经有一人,保存了她内心深处最最柔情的那部分。
程息安抚卓三娘:“三姨您别担心,我都明白。只是苏颐城……我们俩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其他事我不知道,但是你受伤的时候,他可比谁都跑得勤,多次来问有没有更好的药材。而且啊……”卓三娘脸上挂着姨母笑,“他不是还给你送过暖手炉?”
说起这事,程息心中只是无奈好笑,也不觉羞赧:“那是因为我不能死,死了谁带兵打仗?”
“我倒觉得他关心你。先前你肚子疼,他来拿药材,我看他坦荡荡的,还以为你们俩自己已经……”
程息笑着摇头:“三姨,他不管是对人对事都这样运筹帷幄,您可见过他着急?”
卓三娘细细思忖:“还真没有。”
程息笑:“那不就是了?苏公子是个奇人,我高攀不起。”
卓三娘本以为自己能够凑成一对有情人,却不想是乱点鸳鸯谱,看程息面上无事,也就随行感叹:“看来是三姨我多事了。也是,你这么聪明的姑娘,有自己的主见。不比操心。”
程息行礼告辞,走出府门时,不由自护地往城门方向看。
却只有幽幢幢的夜色和西北呼啸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