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大结局(上)(1 / 2)
元烈元年四月十五,张后从冷宫中被人迎到永延殿,与太后作伴。皇帝封太尉程息为镇国公,任蘅为执金吾,常黎为卫尉,北军的几个小将也被纷纷提拔,其中不乏真正的外戚——夏家人。
四月十六,镇国公交夏家兵符于皇帝,至此三十年,兵权终归帝王。
太后娘娘赐镇国公新宅,不日搬迁,又免了上朝让她在家将养,还派了太医、侍女若干,日夜照拂。
明眼儿的都瞧出来了,这是怕镇国公功高盖主,又仗着自己的身份尊贵——半吊子的三朝元老和半吊子的国姨?程息都不知道这些个身份有什么好尊贵的。那时在丰城做一城之主,也没见得他们几个多敬重自己,可这里的人,即使明白自己是被软禁了,还是会笑着祝贺:恭喜镇国公了,太后娘娘真是惦念您啊。
行吧,行吧,她要惦念就惦念吧,我倒要看看夏怀琳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春寒料峭,程息裹着宫里送来的狐裘,忽然想起那被自己垫在榻下不敢穿的狐裘,轻轻叹了口气:自己在外面还如此小心翼翼,回了京城还不是“狡兔死,走狗烹”,当初装那穷酸样,图啥呢?还不如财大气粗的把那些金银珠宝全花了得了,如今被软禁至少还有理有据——说什么太尉做丰城太守时收受贿赂,剥削压迫百姓。
可是丰城那个穷乡僻壤真的会有人给她送东西吗?除了弧令,应该也不会有第二人了吧?
不会有了。她笃定。
不知怎么的,程息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她深吸了几口气,拼命忍去眼中的泪。
“大人?”程息第一次在这个新府里听见熟悉的声音,她回头,只见钱太医长须飘飘,惊愕地看着她。
“钱太医!”得见故人,程息终于展颜,“今日是你值守吗?”
钱太医赶忙将她拉进屋子,边走边念叨:“你这个小姑娘啊,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吹风呢?”
程息无奈一笑:“钱太医,我都要到而立之年了,哪还是小姑娘?姨母都做了好几个了。”
钱太医拿出手垫,向她招了招:“手拿来。”
程息扭捏:“钱太医真的不用。”
“拿来!”
程息为难伸出手,她看着钱太医的神色越来越黑,如同在父亲面前做错事的孩子,讨好地笑笑:“没事的,没事的,您还记得阿楚吗?她医术现在可厉害了,好几次都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呢。”
“所以呢?”
“啊?”
“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身子还能支撑多久吗?”
程息讪讪,讷讷答道:“知道……”
“你这身子,别说十五年了,十年都难讲!你还来云都做什么?”
“钱太医?”程息震惊一个太医能说出这样的话,她四下张望,确定没有耳目才放下心来。
“朝政我自然是管不着,但我也知道云都水深,丰城虽没有云都繁华,但好歹是天高皇帝远,自己一个人过得自在,你身体都这样了,你何苦呢?”
程息苦笑:“太后娘娘还在呢。”
“那你不看看她是怎么对你的?你们俩当初那么要好,怎么如今变成了这样?狡兔死走狗烹?”
“钱太医您别讲了!”程息低声制止。
“你们这两个孩子,还有那个阿楚、任菁菁,我当初都喜欢得紧,还想着我们家哪个混小子能有出息娶了你们其中一个呢?如今倒好,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啊你们,我们家的混小子配不上你们。”
程息抓住重点:“任菁菁?您见到菁菁了?”
钱太医叹气:“那日我进宫替先帝号脉,看见一人跪在殿下,一时没在意,等先帝和他说话时,我才看了他一眼,把我吓得呀……魂儿差点没了。这人和当年的张家的那个张三公子长得可真是像啊。我原本以为只是像,不承想号完脉出了殿,发现外面又跪了一个。天爷啊……就是那任家的大小姐,身边还跟着小姑娘呢,看着有五六岁。我当时就笃定,里头跪着的,肯定是张家三公子。”
“您是说……张霖与任菁菁成亲了?”
“看样子是的,当年你还在外面打仗,你不知道,张霖行刑前的那个晚上,任家是天翻地覆,天还没来任家全部的人都出动了,就是为了寻那任菁菁,最后说是让任家大公子追上了,但是人没带回来,倒带回来一身的伤,躺在床上半个月没下床。也是让任家大小姐歪打正着,本是意气离家,不承想张霖当真没死,真是‘情可让生者赴死,死者复生’啊。”
程息缄默,不说破。当年任蘅的病恐怕就是装的,任菁菁闹成那样,任蘅必定不忍,告诉了她,又想帮妹妹拖延时间,才出此下策。任蘅再怎么柔弱,也不可能被自己的妹妹伤得半个月下不了床。
想至此,她轻轻一笑,忽然觉得,自己人生很多的时刻都要感谢任蘅,若没有他,可能众人最后的团聚也不可能有。
“钱太医,往后您多来来吧。他们都不同我讲话,我闷得慌。”
“成。”
夏怀琳将其软禁监视,不承想她过得一天比一天有滋有味,还乐得没人烦她,闭门造车地自学厨艺,做成功了自己吃,没成功就分给看着她的人。侍女们一天天往宫里回禀时,夏怀琳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在供着她,而非软禁着她。
“她过得倒是逍遥自在。”夏怀琳冷哼。
小皇帝正在御书房练字,听见母亲的声音,出声问道:“阿娘,为何姨母不上朝?南儿有很多事情想问她。”
夏怀琳:“南儿想问什么?”
“边疆三城如今屯守的兵力是多少,所需多少粮草,襄国说五十年不为战,那我们姜国能在五十年内兵富力强吗?该怎么做才能做到真正的大同?孩儿想问好多。”
夏怀琳望着自己儿子的脸,淡淡道:“母后会给你找一个称职的太傅,往后这些问题,你请教太傅便好。”
“娘娘。”彤管从外匆匆赶来,屈膝行礼。
“彤管姑姑!”小皇帝脆生生地喊道。
彤管笑着回礼,走到夏怀琳身边,附耳说了些话。
“呵,果然。”夏怀琳摩挲着手中的银簪,浅浅一笑,“你说程息……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彤管难为地看了看夏怀琳,低声道:“娘娘,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奴婢觉得……我们现在还需要程太尉,小陛下帝位不稳,还有很多人忌惮程息,我们……”
夏怀琳望着殿外悠悠蓝天,淡淡道:“我明白,可你我又怎不知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祁连之呢?”
小皇帝练完了字,小跑到夏怀琳面前,笑道:“阿娘,南儿都练完了。”
“好孩子。”
“阿娘,您说要给孩儿找太傅,是谁呀?”
“一位……成家的新晋翰林。”
“那岂不是奶奶家的人?”
“对,也是你二表舅的……族中弟弟。”
“那太傅什么时候来?孩儿今日可以见到吗?”
“明日吧,南儿要好好读书,要把父王给你的江山完完整整得一代代传下去,不可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嗯!南儿明白,南儿最近好想大哥哥,能去奶奶那里看看吗?”
夏怀琳搂着孩子,轻声道:“再晚些吧,阿娘……有件事要教你。一件帝王……都该学会的事。”
春日渐渐回暖,可程息的身子却一日似一日地冷,待在屋子里不肯出门,只敢对着火盆披着狐裘,连窗子也不愿意开。一吹风便咳嗽,脸色苍白,人又嗜睡。
程息觉得蹊跷,命人找来了钱太医。
钱太医号脉时脸越来越黑,问道:“这几日你可吃了什么?”
“不过是自己做的吃食和宫里送来的东西。”
“你……宫里送来的东西,你也敢入口?”
程息笑笑:“我被人圈在此地,出也出不去,举目无亲的,我不吃他们送来的东西,我吃什么?左右他们也不敢把我毒死,我就活得随意一点吧。”
钱太医缄默良久,忽然道:“我有个法子,你先把这个吃了,近几日都自己做吃的,别再吃宫里的东西了,就算送来也偷偷倒掉。”
程息倚着床榻,点点头。
钱太医果然靠谱,他只是一不小心在太医殿里遇见了给妻子抓药的任大人,任大人呢,又一不小心把程息病重的事情在上朝时说了出来。小皇帝担心,命人将所有好的药材全数送进镇国公府,与之一起来的,还有朝中各位大臣的慰问品,当然还包括任府和常府的两大箱子,柳家和郑家也送来许多东西。
只这四家,她那偌大的镇国公府库房都要放不下了。
程息望着那些东西,只觉自己果然年纪长了,遇见些事儿就喜欢落泪。
“多谢。”她抚着那些箱子,泪如雨下。
经此一事,她的病确是慢慢好转,只是一直待在房中闷得很,院子里也荒芜,她叫来是从,说是要在院子里栽花,命人从以前的程宅移植梅花。程宅的梅花开得正好,搬过来刚好可以赏花。
她又种了许许多多的桂花梨花海棠,池子里也栽了莲花。
几经沙场的她,发现自己骨子里还是个姑娘,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很多事情,太过在意就会适得其反,不如就此忘却,乐得逍遥自在。
可是很多时候就是事与愿违——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院子里的梅花种得差不多了,程息倚在门边看着。一个小侍女拿着剪子跑到梅花边上要剪,程息蹙了蹙眉,喊道:“你做什么?”
小侍女见到程息,立马跪下,连连磕头:“奴婢该死,没瞧见公爷。”
“你拿剪子做什么?”
“奴婢剪梅呢,这些梅花开得太多反倒不好,剪少一点反而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