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潜龙在渊(拾)(1 / 2)
这是刘赟和他的女儿被杀的第二天夜里。
八百里急报从孟州发出,傍晚到达兵部,兵部尚书秦禹宁正在要用晚膳,饭也不吃,带着军报立刻出衙。秦禹宁的轿子先向着城北李晔元的宰相府去,眼看着还有数百米就要到了,谁也想不到,尚书大人在轿子里拼命拍轿门,让轿夫调转方向直奔宫门。
苻明韶正在用膳。
总管孙秀从殿内出来,让秦禹宁稍待。
秦禹宁喘着气,扶正官帽,肃容道:“孙总管,请你再去通报一次,十万火急,一刻也不能耽误。”
孙秀的眉眼,生得极狭长,垂眸时有一股子菩萨慈悲。
他耐着性子同秦禹宁说:“陛下这两日,食不下咽,今晚好不容易能吃进去一些。请大人稍等片刻,用一盏茶,咱家立刻便去通报。”孙秀叫来一名徒弟,让他引秦禹宁到偏殿去用茶。
秦禹宁口干舌燥,待要再说,瞧见殿前镇守的十数名侍卫,其中两人穿的是黑色麒麟袍,那是重新被启用的麒麟卫。麒麟卫为保君王性命,有斩杀大臣的权力。加上围捕麒麟卫是秦禹宁带的人去,他已察觉到那两名麒麟卫冷若冰霜的杀意,头皮一阵紧似一阵,只得先跟宫侍去偏殿。
孙秀袖着手,不紧不慢走下台阶,往东去离承元殿不远的寝殿。
门敲响之后,陆观沉稳的嗓音在殿内响起:“进。”
孙秀带来一名十几岁的少年,他身材格外高大,与陆观几乎无二,看容貌却仅有十五六岁。那少年跟在孙秀身后,手脚拘谨,不知往哪里安放。
“脱吧。”孙秀一声令下。
少年人当场快速将太监服脱下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榻边,要脱里衣时,被孙秀轻斥了一句,他茫然地看了一眼干爹,突然想起来孙秀的交代,利索地钻进被窝,坐在榻上,摘下纱帽,解下头发,打散了披在身后,侧身向墙的一面缩进去。
“秦禹宁进宫了。”孙秀一面帮陆观更衣,一面小声说,“陛下想是会有一二个时辰不得空,我看秦禹宁来得急,军情如火,今夜陛下兴许腾不出空来。若是不得侥幸,我会想办法拖住他,请陆大人办事的时候,稍微留意皇宫上方,要是看见红色的信号,就不要回宫,直接出京。对了,一定要带上一个人。”
“谁?”陆观接过刻着太监名字和所属宫房的牌子,随手往腰上一拴。
“左正英。”孙秀道,“一旦宫中生变,大人切记想法子将左正英带出京去,此人有大用处。”
孙秀附耳过来,听完他一句话,陆观不由自主瞪大了双眼,他猛抓住孙秀的手腕,逼近到孙秀的眼前,孙秀仍是那副八风吹不动的样,他只有在皇帝跟前,才是做小伏低唯唯诺诺的一条哈巴狗。
“你到底是谁的人?”陆观压低声音问。
孙秀垂眸,替陆观系好纱帽。
听到孙秀回答的同时,陆观心中猛然一跳,孙秀没有直接告诉他自己是谁的人,但孙秀所说的俱是宫中机密,这让陆观想到了一个可能:也许孙秀谁的人都不是,他真正效忠的,是已经驾崩的荣宗皇帝。
然而时间紧迫,陆观没有机会跟孙秀求证,既然孙秀不主动说,恐怕问也是白问。于是陆观沉默不语地拾掇整齐,紧随着孙秀离开寝殿。
承元殿外,秦禹宁已吃完了一盏茶,吃得起了亮晶晶的水泡,他舌尖在口腔内舔舐,心急如焚地拿着军报在殿外来回踱步。
幽暗的廊庑下走来孙秀,秦禹宁脚步倏然顿住,喊道:“孙总管。”他大步朝着孙秀走去。
孙秀侧身对“干儿子”吩咐:“我同秦大人说几句话,你就在这儿等。”孙秀的话音不轻不重,恰好能使秦禹宁听见。
秦禹宁满头大汗地迎了上来,朝孙秀道:“请孙总管再进去通报一声,军情十万火急……实在等不起……”
孙秀:“行,请秦大人稍等,咱家这便为您通报。”
秦禹宁跟着孙秀的脚步向前走了两步,眉毛一动,右脚向后旋得半步,想回头看一眼。
“秦大人,请您跟上。”
秦禹宁立刻紧跟上孙秀的脚步,孙秀边走边向秦禹宁说:“大人是不知道,陛下这两日也是殚心竭虑,陛下是万民之父,若是有个好歹,小的们担待不起,这才失礼。这两日间陛下几乎没怎么用膳,要是累垮了龙体,这天可不就塌了么?”
秦禹宁掩饰住不满,勉强从嘴角扯出一丝笑:“孙总管说的是。”
走廊下那片阴翳之中,孙秀的“干儿子”受命出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承元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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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宫会派出去办事的太监并不多,自打禁军出事,孟鸿霖彻底整顿了一次羽林卫,又从与自己相熟的武官家中挑选出不少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加入禁军。
照孟鸿霖的意思,吕临也该回来上任,他还买了不少好药材,专程登门拜访,没见到吕临,吕老爷子说是吕临一蹶不振,成日流连于章静居,让孟鸿霖帮忙把这个不肖子孙绑回家。
孟鸿霖嘴上应下,回头一想,吕临竟这么受不住挫,便熄了让吕临回禁军的心。
陆观来到宫门口,交出腰牌,略低着头。
不远处孟鸿霖在训话。
已经入夜,宫门的灯不算很亮,羽林卫查验过腰牌,正要放行。
陆观听见孟鸿霖的喝声:“站住。”
那一瞬间,陆观身形一僵,他换过太监服后,身上没有携带兵器,他的视线在下一刻瞄到离自己最近那名羽林卫的腰刀。
汗珠从陆观鬓角浸出,滑过太阳穴,顺着腮边紧绷的皮肤线条向下坠。
“怎么没见过,哪个宫的,腰牌,转过来本统领看一眼。”孟鸿霖大声道,“说你呢,转过来!”
陆观脚底一错步,革履缓慢摩过地面细微的沙砾。
“这不是有腰牌吗?怎么叫这么多遍都不回头?娘的,哪个师傅带的?”
一个唯唯诺诺的太监细嗓子答:“蒋、蒋公公是我师傅。”
“蒋梦?”孟鸿霖眉头一拧,把腰牌递还给太监,眼角余光瞥到另外两名等待查验的太监已经出了宫门。
当了一整日的差,巡完宫门,孟鸿霖预备今夜回家,让才纳的小妾给好好按按脚。刘赟被杀不过是两日前的事,赐给刘赟的大宅子,皇帝已经让人传令收回,转手就给了孟鸿霖。
孟鸿霖也不嫌才死了人晦气,将刘赟原本府宅的下人能够留用的统统留用,刘赟的家眷很干净,女儿死了,他没儿子,有两名近身服侍的美人,是进京以后别人送的。
其中一人手上活儿特别出挑,孟鸿霖自己用了,另一人生得云山雾罩的美,孟鸿霖不是好色之徒,但美人怎么也不嫌多,放在家里当花瓶也是好的,索性也接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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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观出宫门后,加快脚步离开御街,没走几步,陆观身形一闪,消失在宫墙拐角。
脚步声渐渐接近,一名太监在拐角东张西望,他使劲仰起脖子,墙头高高,也没有人。
太监不由得挠头,眼仍望着上面,脚步挪动,突然被人掐住脖子,一股大力拽出两步,他背脊被猛掼到墙面上,疼得嘴角一抽,要叫时,对方比他反应快,一把按住他的嘴。
太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分明感到有力的一只手掐着他的颈子。
“谁让你跟着我?”鬼魅一般的低沉嗓音问。
太监扒了一下掐脖子的手。
他眼睛里倒映着一张阴沉的脸,那是陆观,他警告的眼神透露着嚣张的杀意。
微弱的气流从太监嗓子眼里挤出:“蒋梦、蒋梦蒋公公。”
“我松手,不要命你就尽管叫,杀了你,我一样可以立刻就撤,明白?”
太监慌忙点头。
陆观松了手。
小太监跪在地上,按捺住嗓子里的痒痛,急促喘息,半晌才能扶着墙爬起来。
“蒋梦为什么让你跟着我?”陆观问,他想起来了,这个小太监的声音,跟在宫门口那个被孟鸿霖揪住盘问的是同一把嗓子。“掩护陆大人。”小太监呛得眼角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