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天子之怒(2 / 2)
午门外,锦衣卫校尉们愁得想撂挑子不干,谢如琢第一次要施廷杖,看着是气得不轻,但一次拖出来二十几个朝臣,这般境况可真不是闹着玩的。廷杖需有司礼监的人监刑,等了两刻钟,众人终于得见一行人拥着穿蟒补曳撒的大珰来,一名校尉立刻迎上去:“督主,怎么把您给派来了?”
何小满似是不满他靠得太近,往后退了一步,校尉讪笑道:“督主请坐,请坐。”
正中放着把太师椅,何小满坐下,没给校尉多套近乎的机会,公事公办道:“按陛下旨意,着实打四十杖。”
锦衣卫非要等司礼监的人来,倒不是真等人家来监刑,而是在等那句陛下的旨意。
廷杖所用木杖不同于军杖,是由栗木所制,其中一端削成槌状,包上铁皮,装嵌倒勾,一杖下去就能拉扯下一块皮肉,三十杖就皮肉碎烂,半条命没了。[1]因而对行刑的锦衣卫来说,打几下不是重点,怎么打才是关键。
监刑的司礼监大珰代替的就是皇帝的意思,到底该怎么打会向锦衣卫明示。若只说“打”那就意思意思得了,根本不算什么大事。“着实打”就不能糊弄过去,是真打,一不小心可能真会出人命。若是“用心打”那就是往死里打了,这样的旨意等同于杖毙。[2]
何小满话落,校尉依然没退下,眼里带着隐秘的询问之意,“着实打”可变通的空间很大,他不敢妄自掂量这个度。
那二十来个官员已被扒去了官服,上身和腿都用草绳绑了,光着腚,锦衣卫们已悉数搁棍准备,何小满神色如常,快速碰了下校尉的手。
校尉只觉手心一凉,赶忙将一枚金馃子藏入袖中,对何小满心领神会地一点头。
何小满沉沉抛下一句“打”,校尉随即抬棍击打下去,五棍一换人,那一枚金馃子意味着皇帝要他们手下留点情,但这些都是文官,就算校尉有技巧地收了力也两下子就经受不住了,一时间午门外哀嚎与惨叫声不绝,地上一滩滩血迹里还掺着撕下的碎肉,朝会结束要回家的官员经过,腿都不敢迈出一步,几位阁臣更是干脆待在内阁不出来,中饭都不吃了。
当天京中流言就已散去,锦衣卫又遵照旨意开始彻查此事,抓了几个人去诏狱后就没见人再出来,更是无人还敢说半个字。
而同样身处流言的沈辞已经不想再出门了,他再踏入都指挥使司时每个人恨不得把目光贴他身上,将他里里外外都扒开看个究竟,但等他回视过去,一个个又慌忙低下头,全都不敢跟他说话。
更让他无言以对的是,几位上官沉默地为他处理完了所有事,他每天只能在经历司里坐着发呆。
这一闹,谢如琢是立了威,他也顺便成了惹不起的人,至少在往后三个月内,众人看到他都会绕道而走,害怕说错句话就惹着了皇帝也要被打得屁股开花。
正当他想干脆再请几天病假,回家一个人静静,也好过见谁都尴尬,东厂却来了人请他入宫去教骑射。
沈辞在次日午后入宫,穿着一身白色的窄袖骑装,走到宫门口时,他抬头一望,就看到谢如琢独自一人站在角楼上,秋风吹起衣袂鼓动飘飞,龙袍下的人形销骨立,好似要随着风飘远。
守在下面的何小满冲他打了个手势,他拾阶而上,一步步走到谢如琢身边。
谢如琢一把托住沈辞:“免礼。”
今日的谢如琢见到沈辞都没有再笑,不言不语地看了会天际的流云,侧目一瞥沉默的沈辞,问道:“沈将军也怕我了?”
沈辞眉心拧出了褶皱,撇开眼不敢再看谢如琢。
这一世上天送给他一个和从前很多地方都不一样的谢如琢,可这也不再是他最初遇见的那个谢如琢。
十一岁短暂的相逢,仿佛真如大梦一场,他时常在想,他真的遇见过那样一个天真纯粹的谢如琢吗?
“陛下还记得六年前见到臣时,您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喉间发涩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