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第 115 章合一】(1 / 2)
春寒料峭,贡院放行时天将亮未亮,程春娘举着灯笼将儿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见儿子精神尚可,程春娘当即松了口气。
程春娘担心儿子出来时走路没劲,故而租了辆马车停靠在贡院街口:“还好我们仨来得早,不然连停马车的?地儿都没有,走走走,娘在车棚里生了两个火炉,你赶紧上去换个鞋烤烤火。”
贡院不准学子们带换洗的?鞋进去,盛言楚一双鹿皮靴硬是穿了小半个月,鹿皮靴里边塞了厚厚一层狐绒,但考棚地面常年湿漉漉的?,到了夜里,学子们跺脚的?声音越发的?大,盛言楚那双鹿皮靴愣是让他跺得鞋底都软塌了。
脱下鞋,就着炉火,盛言楚瞥了眼双脚,还好只是脚小拇指冻得有点疼,不过没起冻伤。
两口火炉上都在烧热水,盛允南忙端盆给?盛言楚泡脚,程春娘找出一双兔绒拖鞋给?盛言楚换上,盛言楚穿鞋时,程春娘一惊。
“我的?天老爷,你这手咋了?”
月惊鸿吓了一跳,忙举着桌上的?油灯看过来,摇曳昏暗的?烛光下,只见盛言楚右手手背肿得老高,无名指上冻了道小口,冻伤之处渗出缕缕鲜红的血液。
程春娘心疼地抽泣,双手捧着盛言楚的?右手微微颤抖:“适才外?头天暗,我都没注意你手冻裂了……读书人的?手金贵,冻成这样可如何是好哇?”
抓着儿子的?手,程春娘扭头吩咐盛允南:“南哥儿,待会?天亮了你去寻个好的?大夫上家里一趟,这手都裂开了口,总得敷几副药才行,不然等天暖起来,有得是罪受。”
车棚窄小,又?有两鼎火炉熊熊烧着柴火,盛言楚背靠在棚壁边上,棚内的?滚滚热浪不一会?儿就将他包住,就同他娘说的,温度一高,他手就开始泛痒。
程春娘打掉盛言楚正在挠痒痒的?手,红着眼眶嗔怒:“别抓,越抓越痒,抓烂了回头是要留疤的。”
盛言楚讪讪缩回手,为了缓解手背上的?瘙痒,他偷偷将手背贴在桌底下,痒到挠心的?手一碰到冰凉凉的?原木,一下刺激的?盛言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跑了出来。
街头人多,马车缓慢地往外?走,一路上程春娘问东问西,却迟迟不过问盛言楚考得怎么样。
月惊鸿和盛允南得了程春娘的?敲打,两人也没有问。
盛言楚笑着摇摇头,暗道他娘倒是有心,生怕他考得不好,若这时问他,怕是要触及他的?伤心事。
程春娘将火炉里烤好的?红薯扒了出来,红薯外皮烤至焦黑,往地上滚一滚,黑炭般的皮立马绽开,轻轻用手一掰,露出里边香甜软糯的?红薯芯。
正月间,程有福托商队往京城盛家送了一批货,除了春娘锅子铺的银子,还有好多吃食,其中红薯就占了五麻袋。
一道送来的信上说程家去年红薯大丰收,可惜这两年种红薯的人越发的?多,价钱别说往上涨,竟还降了价,程有福气不过将红薯都藏进了地窖,后想着京城冷天多,怕是北边种不好红薯,就这样,一堆红薯进了京。
盛言楚咬了口诱人的红薯囊,只听程春娘道:“你大舅寄得多,等天晴了咱家晒些红薯粉吧,到时候再找几个瓦工将咱家前院那排倒座房归置归置,娘还想开个锅子铺。”
在京城的这段时间,程春娘总算见识了皇城脚下的?富丽堂皇,然京城的确繁华,但开销太大了,这些年在静绥积攒的?银子还没焐热呢,就拿了一千二百两买了宅院。
儿子这回科考前前后后也花了不少银子,听说日后便是做了官,三年五载的也存不到什么?银钱,说不定还要家里往里边贴。
那位夏大人不就是例子么??夏大人家里比盛家富贵多了,可进了翰林院后竟说手边的银子不够使。
程春娘为此焦虑不已,一心想着做点什么?活能赚点银子,思来想去,程春娘觉得还是做老本行好。
盛言楚鼓着腮帮子回应:“开锅子铺固然好,但我接下来忙得很,一时怕不得空帮娘操劳铺子的?事。”
京城是天子所在之地,想在家宅开铺子要去京兆府衙门办一堆的?手续,甜水巷在北,京兆府在南,这一南一北跑个来回就要一天,何况一天根本就办不妥开铺子的?事。
会?试结束后,四?月二十二的?殿试迫在眉睫,盛言楚可不管自己会?不会?杏榜题名,总之先好好准备殿试就是了。
殿试要面见天子,除了在金銮殿当场写万年不变的?论述题,还要接受皇上的?‘拷问’,至于问些什么?,端看皇上的?心情了。
不过夏修贤说,皇上一般会问近期的?朝政大事,故而夏修贤提醒他,让他会?试后多去京城茶馆等热闹的地界走走,说不定能听到一些风声。
这些事都需要他花时间用心去做,所以一听他娘说家里要开铺子,他只能将自己的?难处先摆出来。
“你只管去做你的?大事,”程春娘嘴角弯翘,“铺子我会?跟你然舅舅两人去打点,他在京城呆了这么?些年,倒也有点作用。”
月惊鸿被夸得俊脸绯红,结巴道:“楚哥儿你放心吧,姐开铺子的?事我会?办妥,我时常跟着师傅带人去京兆府开地契红印,对那边熟悉着呢!”
盛言楚坏心一乐:“然舅舅这些时日还在卖宅子?”
瑶山寺的方丈直言月惊鸿不是做生意的料子,月惊鸿偏不信,回去后愈发努力地卖宅子。
月惊鸿听出盛言楚话里的?调侃,当即大为得意,眉飞色舞道:“你万万不可小瞧了我,你会?试这几天,我带了不少人去看宅子,这不,今天晌午就有一人提着银子跟我去衙门过户!”
“哦?”盛言楚惊诧挑眉,难道瑶山寺方丈解得签不准?
几人正闲侃着,忽听外头马儿一声长鸣,盛允南忙撩开布帘张望。
车夫回首扬声:“几位稍安勿躁,前头好像堵上了——”
“堵上了?”盛言楚一愣,贡院这条街可宽敞了,便是现在人挤人车挤车,慢吞吞如乌龟一样往外?挪,总是能走出这条街的?,怎么会?堵塞?
不止盛言楚惊讶,旁边车棚里的?举子们亦茫然。
“瞧着不是贡院这条街塞了……”
“哎,快些走吧,我这车上连个热水都没有,再不走我没冻死在贡院已然命大,回头冻死在这找谁说理去?”
“怎么不见官爷过去催催?这大冷天的?,晾着我们一干读书人在这吹冷风像话吗?难不成?待会?也抬个担子披件白布将我送上山葬了?”
抱怨声骤起,好在程春娘心细,来时就在马车上架了火炉,盛言楚倒不觉得严寒,可他困得厉害,此时眼皮子都在打颤,然外头吵吵嚷嚷地睡不着,想早些家去睡,可马车底部就跟钉了钉子似的,纹丝不动。
“还让不让人走了?!”
有几个脾气暴躁的?举子走出马车大声骂咧起来:“天还没亮呢,前头到底是哪家的?官眷?不知道今天贡院开大门吗?堵着我们的路作甚?”
“我等才出贡院就遭人堵得动不了,这不是在咒我们会试不顺吗?”
“……”
盛言楚心里也烦,虽说不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但一出来就被堵,换做是谁都不舒服。
跑到前边打探消息的盛允南蹿上马车:“叔,是三岔口那堵了,瞧动静是在做驱邪的法事。”
“做法事?”盛言楚还没说话呢,旁边凑过来的举子语气含怒:“还是驱邪的法事?打量我们这些人身上染了邪祟吗?”
盛允南忙解释:“不是不是,是京城一个大户人家在为家中主母肚子里的?孩子驱邪……”
“谁家这么?大的阵势?”
“挨着贡院驱邪?好大的?威风?”
盛言楚戳戳盛允南的?背,问:“我记得驱邪巫女会不停地喊主家的?名字,你可听出是哪家大人在做法事?”
“好像是花…还是华来着?”盛允南挠挠头“巫女唱得祝词好生别扭,我一时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来来回回听了几句后貌似喊着是华家……”
“华家?”盛言楚手咚得往手掌心一锤,一不小心扯到手背上的?皲裂,当即疼得低吼一声:“嘶——”
“楚儿!”程春娘顷刻慌了神,抓住盛言楚的?右手一看,惊呼出声:“哎呦我的?小祖宗诶,你且悠着点吧,这手你还想不想要了?”
手背皲裂的?口子绽开了,露出里边猩红的?血肉。
“楚哥儿,”月惊鸿心揪了起来,“你手上这冻伤着实厉害,也不知你这几天在贡院是如何熬下去的?这样大的?裂痕,搁旁人身上早就疼得呼爹喊娘了。”
盛言楚倔强的咬着唇不喊疼,哑着嗓子道:“起先只是个小口子,期间我写诗写上了头,就…就挠了几爪子…”
说到底,是痒惹得祸。
程春娘一拳头捶到盛言楚肩膀,微沉下脸:“等回家后你且把你的?爪子给?我包起来,你若想要手,就听话不许挠它!”
盛言楚忙嗯嗯点头。
这边,举子们已经打探到了消息,原来堵住贡院大街的?正是盛言楚猜中的华宓君所在的华家。
“还主母?”人群中一学子操着地道的?京腔轻蔑一笑,“不过是个妾室罢了,竟也敢对外?称华家主母?”
“呸,一对恬不知耻的狗男女!老天怎么不开眼收了他们?!”
上京赶考的?读书人并非人人都像盛言楚一样清楚华家和李家的?恩恩怨怨,听到这些话,立马嗅到了不对劲。
盛言楚由着他娘往他肩上又?添了件大氅,端了个小杌子,盛言楚坐到马车外边听起八卦。
“这华家何以令你如此愤慨?”有人好奇地问京城本地的举子。
京城举子瞥了眼前方,冷冷开口:“若是你们知晓华家从前做得那些事,定会?跟我一样满腔火气,那华家……”
不愧是口齿伶俐的?读书人,三言两语就将华正平和少将军这对夫妻的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有人心有不快,恨声道:“李家少将军一尸两命,皇上为何不给?少将军报仇?”
“是啊,光和离有什么?用?华正平乃人面兽心,他那小妾更是罪魁祸首,两个合该游街蹲大狱砍首才对啊,不然怎安抚在天之灵的少将军?”
“亲孙女在华家受这等蹉跎,身为帝师的?李老大人能忍?老大人何不上奏朝廷严惩华家?”
“这…”
面对这些问题,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京城举子一下瘪了气:“此事说来话长…”
盛言楚接过话茬:“烦请仁兄快快说来。”
很久之前他就纳闷少将军惨死后,为何华正平和那小妾能相安无事?以皇帝对李老大人的?尊崇,不该一举灭了华家好宽慰李老大人吗?
围上来的书生们见状议论纷纷,京城举子烦躁地啧了声,踌躇片刻后,方道:“撇开华正平那些见不得人的狠毒手段,我得说句实话,华家运气很好,华正平年轻时那张厚脸皮子长得也确实不错,少将军因此而倾心于他,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盛言楚急迫地问。
哎呀,刚才不还伶牙俐齿的吗?这会?子磨磨唧唧干吗?
“对呀,快说只不过啥?”不少人跟着催促。
京城举子责骂华家的?气势一下降了下来,皱了皱鼻头,支吾道:“只不过、只不过那时华家早已给?华正平物色了正妻……”
“什么??!”人群中顿起骚动。
有人分析道:“华正平留档官府的?正妻只有少将军一位,那、那华家物色的那女子去哪了?”
嘉和朝对女子婚配一事看得格外重,盛言楚当初极力?撮合程春娘和巴柳子在一块,正是因为朝廷律法在这方面有很多特殊规定,比方年轻的和离妇必须在和离后的六至八年里将自己嫁出去,否则官府强行配对。
程春娘之所以能单着不嫁人,是因为盛言楚找县衙开了文书,这文书并不是有银子就好使的,得经官府的?大夫诊脉不可孕后方能戳上红印不用嫁人。
除了对和离妇有要求外?,那些定亲退亲亦有说法。
一旦男女过了小定约好两家要结秦晋之好,若男方想要退亲,一来要赔付好几倍的?聘礼银钱给女方不说,二来还会?遭人指着脊梁骨唾骂没良心,而那女方虽说能拿到不少赔偿银,但名声却彻彻底底的?坏了。
所以嘉和朝男女定亲时十分的?谨慎,唯恐事后反悔,丢了一大笔银子外?还损害声誉。
如今在翰林院忙碌的?夏修贤当年为了甩开卢婧柔,就赔付了好几千两银子,哪怕卢家再怎么不堪,依旧有不少人大骂夏修贤是个无耻混账羔子。
回忆戛然而止,盛言楚静静地坐在车板上,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从京城举人那声声叹气中可以得知华正平应该没有毁亲,既然如此,那华正平原先的?未婚妻呢?
“那人就是华正平如今的?妾室。”京城举人揩了把脸,悠悠道:“华正平一夜娶两女,少将军为正,另一人为妾。”
在场的都是男人,男人对三妻四妾看得很开,便道:“少将军乃巾帼女郎,看上华家是华家祖上烧了高香,难道华正平会因没有扶心爱之人做妻而恨上了少将军?”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要我说华正平左拥右抱不该半夜都要笑醒吗?啊?哈哈哈……”
男人们都跟着笑起来,不过也有异声:“既知华正平已有未婚妻,少将军为何还要夺他人之美横在两人中间?”
这话一出,贡院街上遽然一静。
那人又?继续道:“若没有少将军横插一脚,如今那小妾就该是华家正正经经的主母…一招主母之位被夺,换做旁人也会?恨上少将军吧?”
风向一下变了,又?有一人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少将军有此下场活该,做出横刀夺爱的蠢事,就别怪华正平那爱妾下狠招。”
盛言楚眉头皱如墨斗,肃了面容呛声道:“我看这其中必有蹊跷。少将军在军中威望极高,绝不是那等夺人所爱的腌臜之辈!”
“这位小兄弟说得是。”京城举子忙对着众人道,“你们着实误会少将军了,华家贪图少将军的?家室,又?不舍得陪银子给?另一方未婚妻,故而瞒着李家,对外宣称是一娶一纳,直到少将军死后,那妾室的身份才露出水面,我们这些外?人这才知道少将军占了别人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