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2 / 2)
等樱缅被揽到后边去了,青音便微微倾身,向韶越那边靠了靠:“你和她也半斤八两,都是成日跟在我身后的。只是一个摇尾巴,一个一个劲乱吠。”从前的青音从不会像这样讥讽回来。
韶越大为震惊,难以置信地看向青音,却只见她朝他自如地笑笑。他早知自己看透了岑青音这女人,她装得那么不可一世,在父亲跟前风光,实则只是一个尖酸刻薄的贱妇!
“怎么了?”他冷笑,“区区女人,打仗的事干不了,想在嘴皮子上赢过我了吗?”
青音扫他一眼,然后平静地回答:“你也不会打仗啊。”
她踩住这些年来岑韶越便没跟着父亲去几次战场的痛处,继而又多说了句:“我不想同你吵架,我只想教你不痛快。”
全然不拐弯抹角的一句话。
不是为了争辩,也不是为了胜负一类,单单就只是想你听过后不舒服罢了。
岑韶越气急败坏,当下便要破口大骂,却没发觉父亲已吃过馄饨,抬起眼皮子来:“岑五,你是不把你老子放在眼里是吧?”
好如一道惊雷穿透脊椎骨,韶越当即埋下头去,自觉地退到人群后。
下人们将漱口的物件同碗勺撤了去,好如云雾消散,岑威站起身来。然后他只消抬臂,便有人从侧边的廊檐下穿过来。
走在前边同后边的按惯例是下人,不过由此也可见来的是主子。那是一张温润如雪的面容,乌发透亮束在身后,分明有了些年纪,却绝非是半老徐娘。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妇人的双目空洞,显然是瞎了的。
青音已知晓这是什么场合了。
往事繁多,有些细枝末节忘了也不可惜,不过此情此景,却是历历在目的。毕竟讨寡妇做妾的父亲,这天下也称不上多。
由记得先世,传到外头,议论纷纷后,竟还有了岑威照料同袍家眷的美化之言。可见威势大过天,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从前父亲纳妾从未如此大张旗鼓。
这回似乎也是他为了宣扬他的仁义,以消磨他本意的说法。
诸位见状,也不晓得心里是何滋味。青音却未急于将脸埋下去,盯着那一侧仍在徐徐汇入的人流,她在等。
总算见着他那一刻,青音想,终是没死的。
岑滞云仿若寻常少年。
即便那日他在她面前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挥了刀,即便那日她亲眼目睹他戴上了面具——彼时彼刻,除却天命的刺客外,她想不到谁会如此装扮。
是刺客,还是她的继兄?
二者皆非?
亦或是二者皆是?
然时下,岑滞云踏入了她家。他名为滞云,冠以岑姓,磕头认她父亲做继父。他平常地垂眉敛目,平常地说笑,平常地张望四周。青音静静地注视着他,却在刹那间同他四目相对。
继而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笑容,他朝她微笑,却分毫不曾掩饰其中的锋利与残忍。
他若是杀我,我便抢在他先前杀了他。
青音狠狠地想道。
是了,她知晓他的身份。而他定然也是隐瞒了目的来的。如此一想,青音自然是他的绊脚石。
只不过,倘若他要杀她,想必是用不着等到今日的。
究竟是为何?
青音苦苦想了几日,也带着杀意等了几日,那头却丝毫没有动静。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得知,听闻岑韶越那终日滋事的泼皮无赖,领着弟弟同群下人去寻岑滞云的麻烦了。
这倒不教人意外。继子名不正言不顺,正是最便于岑韶越仗势欺人的状况。
他是不是能在那来路不明的继兄弟那占到便宜,青音也不关心了,现下她只知二姐唤她去吃羊羹,听闻是二姐的娘舅自东瀛带来的果子。
此乃先世未曾有过之事,因而青音也不曾食过羊羹。纵然平日里总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实则她如寻常姑娘家家一般,对这些小玩意同样在意。
青音着了身鹅黄色镶彩缀边的衣裙,又叠了袄,外加泛着琉璃亮光的流苏坠儿,身上层层叠叠很是好看。
她踏了双宝蓝色的鞋便去了,路上心情本是极好的,二姐岑欢常用来请人吃茶的是院边上的楼。谁晓得青音刚进门,便被嬷嬷知会,方才一下不晓得怎么的,夫人急急忙忙让岑欢过去了。
青音惘然,吃羊羹一事这下便悬了。
婢子们忙恭恭敬敬请六小姐先楼上等等。由下人们迎着缓步往前走,青音闷声不响,却在登上二楼的一瞬瞄见少年们的影子。
似是岑平、岑韶越他们自何处返还,大抵是校场,也就那是岑家的公子哥儿们无一例外要去的地盘。
年纪长些的多半已熟练了,年纪轻的则尚有些疲倦之色。约莫是尾端,青音方才看见岑滞云。
他神色安逸,显而易见是轻车熟路那一方的。
青音睥睨着他经过,有那么片刻,她想到要杀了他。
敌不动我不动,她已经等累了,倒不如直截了当问他。
作为岑威之子,岑滞云过得如鱼得水。应付幼弟们愚不可及的挑衅也好,体会着富贵人家阔绰的少爷日子也好,他心无旁骛地朝前走,就是此时,眼前恍若飞鸟坠落。
他看见一只镶着成串珍珠的宝蓝色绣鞋。
岑滞云抬头,随即看见少女冷冰冰的脸从楼边退去。
他停留片刻,将包袱扔给随从,随后说着“我去去就回”,俯身捡起那只小巧玲珑的绣鞋。
终日跟随在岑青音身后的婢女已经在不远处候着:“少爷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