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2 / 2)
他回首,夜色昏沉,她看不分明,只听他道:“你也不曾逐我出去。”青音刚张嘴,外头便响起敲门声。她别过头,听珍珍道:“姐儿,下雨了。可要灌个汤婆子来?”
她不做声,再看过去,岑滞云已不见。倘若不是床榻上那几滴血,真真切切,却恍然如梦。
岑滞云独自回自个儿院子去。冰冰凉凉的雨淋在他身上,他却无动于衷,只是想,又是雨。
她惩戒徐氏时,岑滞云正立于门外。他瞧见她笑,瞧见她拿刀朝妄图害她的人刺去。她狠戾,她决绝。岑滞云看得出了神。
直到已借着黑灯瞎火在宁府里屋盘查完的同伙敲他:“怎的,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岑滞云仍目不转睛盯着岑青音。他笑意泛滥,答:“女人。”
天命的下属们从未见过他对女人上心,以为也就是玩完就扔那类,漫不经心道:“什么女人?”
“我妹妹。”结果听到他说。
岑欢思来想去,还是觉着不能放嫁入天家的机会跑掉。她绞尽脑汁想了些令太子挂心的法子,却听座上的岑青音不以为意道:“二姐你有这份心便好。”
诸起将至。
他要来造访岑家。约莫是要做戏给前朝看,教那些个文官晓得他同岑威大将军并无不和,从而少在皇帝跟前添些乱子,以免动摇他的太子之位。
而为着此事,岑威也做了不小的牺牲。
他竟让岑滞云替他率军出征。
先世时,岑滞云未能有如今这般张扬,故岑威是命了副将去的。
结局青音记得很清楚。旗倒后将领割喉自尽,兵如散沙,作鸟兽散。可谓是败得一塌糊涂。
那今世呢。
青音不经意想得出了神,直到岑欢唤她瞧瞧新制的袄裙,方才夹带着一丝笑起身:“来了。”
诸起最喜赭红色,妆容喜艳不喜素。二姐的一切悉数是按太子嗜好来的。青音替二姐细细看过,倒也未曾谈什么己见,只是想着,她就该反其道而行之了。
先世每每同太子诸起会面,青音总会打扮成此刻二姐这般。不是不衬她,只是年纪太小,总显得刻意。
去同夫人请安时,她便留了青音一遭。待只余下她母女二人,夫人道:“你二姐派不上用场。青音,你对殿下正妻的位子,可有什么念想?”
却见青音低眉顺眼:“青音一心只有侍奉父亲母亲。婚嫁之事,还是依规矩,自二姐始的好。”
太子妃的车轮尚未碾至她头上,但青音已然戒备到极点。慌是无用的,倒不如稳稳当当候着。
诸起大驾光临那日,天罕见地露了晴。旁人多半是欣喜的,唯独青音觉着,寒风烈日,绝非好事。
她着一身群青色的布裙,簪两三只木钗,首饰也只戴寥寥几件金器,图个清净自在。
夫人见着她没说话,心里却定是骂了诸如“烂泥扶不上墙”一类的斥责的。
青音眼睛一闭,权当自己读不懂脸色。
诸起来了。
已有许久未曾见过他,岑青音屏息凝神,视线微微扫到人们所簇拥的中间里、太子那身银红色的袍子。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了。
女眷散去,青音到底没再见着他。
那是曾同她一道向天地父母起誓的丈夫。他们未曾有山盟海誓,却被他的皇族血脉、被她的家族任命所维系在一起。他们成为了夫妻。
有云“一日夫妻百日恩”,细细算下来,诸起与岑青音间的恩着实漫长。
她将退去,岑威的号虽迟但到。她奉茶已成了雷打不动的规矩。
屋里父亲同诸起坦然说着话,青音一如既往烹茶倒水。她面上不为所动,却不免戚戚然地想,未曾料想,尚有今日。
不慌。衣着打扮,皆是依他厌烦的来。青音自觉胸有成竹。
她进门,依次斟了茶。于男人们中间转了一遭,方才后退着离去。然是一抬头,便恰好见着熟悉的脸。
她视作夫婿那人的脸。
她于心中揉皱后生生捏碎了的脸。
她疑虑过的,再会时是否会重新愿意委身于他。毕竟曾经那般指望过。她是真心的。
然而。
一星半点未曾有。
即便见着了诸起,青音心中的念想也丝毫未变。
要教他诸事不顺,要教他尝尽苦头,要教他如她一般深深受辱过。
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