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夜说天下(2 / 2)
“何来这番说辞?”楚云祁看着瑶儿问道。“街坊市民们都传开了,恐怕用不了多久侯爷的事情都能传到鄢城去。”瑶儿白了他一眼。
“古有周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我楚云祁这算的了什么。”楚云祁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瑶儿见楚云祁散漫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低声道:“楚王老矣,整日里受那帮朝臣撺掇着,什么割地与倾以求止刀兵,侯爷就眼睁睁看着我楚国锦绣河山由着那些尸位素餐的混账们挥霍?!”
“这万里江山舍侯爷其谁!我颍地将士们都摩拳擦掌,等着侯爷带着弟兄们去收拾朝廷上那帮祸国殃民的老贼!都火烧屁股了,侯爷还韬光养晦个屁!”
“侯爷近日所为属下着实看不透!亲自拜访墨子,却只为三只大铜柜,寒了墨家众子弟的心!这要是让天下名士得知,还会有人愿意辅佐侯爷吗?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侯爷这所作所为是何意?侯爷以周王自比,是也想做亡国之人不成?”
楚云祁静静地听完,淡淡一笑道:“上战场打仗可不是儿戏,我颍地的将士,本侯都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兄弟。他们都是楚人,应该去战场上多杀些倾人,陈人,熙人,而不是为了本侯,与骨子里流淌着一样的血的楚人厮杀,弟兄们就是死,也要为我大楚一统天下而牺牲,而不是死在自家土地上,为王权更迭而死。”
范瑶渐渐松开了抓着楚云祁衣领的手,如水的月光笼罩在楚云祁的身上,他就那么静静站着,嘴角还带着戏谑的笑,可范瑶却看到他周身迸发出来的王者之气。
那一瞬间,范瑶似乎明白了兄长为何对楚云祁如此敬佩――楚云祁所站的高度不同。
其他的王族子弟与他比起来,简直如同藩篱之燕与九天之凤,一个着眼于楚国的王座,一个着眼于天下!
楚云祁笑了笑续道:“老楚王身子骨还硬朗着呢,我看那王位就让老王多坐几年。”
“本侯曾听说,我楚国东山之巅有一只鸟,此鸟羽毛绯烈如火,却三年不飞不鸣,楚人笑说此鸟空有其表,然于第五年,此鸟一飞冲天,鸣声响彻云霄引来百鸟,天降祥瑞佑我大楚。本侯不才,倒想以此鸟自比,瑶儿觉得如何?”
范瑶听罢对楚云祁行大礼道:“范瑶愿追随侯爷,万死不辞!”
“哎哎哎,别老是死不死,活不活的,本侯可受不起。”楚云祁拉了范瑶胳膊,示意他起身,道:“好了,本侯跟你这小鬼耍嘴皮子也乏了,回房歇息去吧。”
瑶儿笑了笑,行礼后离去,楚云祁看着他的背影,笑道:“兰君啊,你怎就成了祸害本侯的祸水了呢”
翌日。
“你怎地又来了?你这身行头是为何?”一大清早就有人拍门,云儿揉着惺松睡眼去开门,就看见楚云祁背着荆条站在门外。
“昨日惹你家公子不悦,今展特来负荆请罪。”楚云祁拱了拱手。
“云儿,是谁人敲门?”昨夜一夜没睡,苏珏轻揉眉心走出屋子,看见楚云祁身负荆条后愣了愣,拂袖离去,走时淡淡道:“侯爷请回。”
“兰君,兰君。”楚云祁连忙追上去拉了人的衣袖道:“本侯想了一夜,也不知是哪里说错了话惹得公子不快,今晨负荆请罪,楚云祁单凭公子处置,只要,只要……”楚云祁故意没将话说完。
“只要什么?”苏珏转头问他。
“只要公子不要不理在下便是,公子不理,在下便痛如锥心啊!”楚云祁一副认真改错的模样。
苏珏立住,看着楚云祁,良久他一字一句道:“楚云祁,你知不知道这样很讨人厌。”说完,丢下还愣在原地的楚云祁。
楚云祁拍了拍脑袋,他真的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一脸委屈地看向云儿道:“你家公子……”
云儿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楚云祁无奈叹口气,低低笑道:“兰君啊,兰君,本侯对你是最有耐心的。”
说着跨进屋准备软磨硬泡,正要说些好话再哄哄的时候,忽听屋外有人喊道:“侯爷在否?”
楚云祁皱了皱眉起身出屋,只见范夤和一行侍卫站在院内,他上前问道:“何事?”
“城东逍遥谷旁的村子内两农户因夏灌之事吵了起来,还打伤了人。”范夤简短陈述。
“夏灌是好事,为何争吵?”楚云祁皱眉。
“水荒。”
“笑话,我颍地八水环绕,南邻湘庭大泽,竟闹水荒”楚云祁挑了挑眉。
“这个……属下也说不清。”
“颖地虽有八水,然引水灌田之河渠却寥寥无几,其中最主要的一条河渠是我王在位十年时于逍遥谷附近修成的逍递渠,一条主河渠根本无法满足庶民灌田的需求,而这残渠小渠又极易淤塞,地方长官无暇修茸,夏灌之时自然争吵。”
苏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楚云祁身后,他不疾不徐,将夏灌之争讲的如此清楚,仿佛他正处于那急需灌溉的农田之中。
范夤愣了愣,苏珏这一番言语,竟然比掌管农事的大田令还要切题要害!他转头看向楚云祁,征询意见。
楚云祁微微一笑对苏珏道:“公子不妨说的再仔细一些,教教在下该如何治理这水荒。”
苏珏盯着楚云祁看了两秒,点了点头道:“也罢,诸位随我进屋。”
“公子,师爷他不许你……”云儿急声道。
“云儿。”苏珏打断,他回头淡淡瞥了一眼云儿道:“昨日采回来的草药还没晾晒,你去将那些晒在院子里。”
楚云祁皱皱眉,倒也没多问,一言不发随着苏珏进屋。
苏珏从书架的上层拿出一张羊皮地图来,他将那图展开在书案上,范夤上前一看,竟是张颍地的山水图。
只见羊皮上细细的,黑色的曲折线条布满整个图纸,想来便是那八水了,这八水的源头均来自北面的湘庭湖,图纸上用朱砂笔大大小小勾勒出十几处小圈。
“天以一生水。浮天载地,高下无所不至,万物无所不润。是故,水为物先,得水者掌农事,掌农事者得万民,得万民乃国兴之根本。”
苏珏缓缓道,他伸出手指了指图中红圈道:“此皆为苏某所勾画的修河渠之处,侯爷可派人即刻着手行事,保颍地再无水荒水灾之患。”
苏珏话不长,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说的恰到好处,范夤再次打量了苏珏一他突然有种直觉,眼前的人和侯爷是同一种类型的人,都是站在普通人无法达到的高度俯瞰着这大争之世。
范夤很庆幸,为楚云祁感到庆幸,此生有人与楚云祁并肩作伴,陪他走完那千般的孤寂。
“还愣着干什么啊将这羊皮地图多绘制几份,分发下去,通知各个郡县的水工们着力去办。”楚云祁拍了拍范夤的肩膀道。
“诺。”范夤拱了拱手,拿了羊皮图退了出去。
待屋内只剩下楚云祁和苏珏两人时,楚云祁走至苏珏身旁,他看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问;”你有治世大才为何却甘愿呆在这几间小屋内?”
苏珏没有回避,水色的眸子就那么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眼眸此刻却氤氲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只听苏珏缓缓道:“侯爷想要这天下怎般模样?”
楚云祁一愣,他没想到苏珏会岔开话题,移开目光淡淡道:“公子所说何意?楚云祁不懂。”
“我问你,想要这天下怎般模样。”苏珏重复刚才的话,那神情仿佛一定要从楚云祁这里得到答复才肯罢休。
楚云祁顿了顿,再次看向他的眼眸,说道:“诸侯争城池而食人肉,杀人盛野,天下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墨家云:兼相爱,楚云祁对墨家不敢苟同,唯有这天下仅有一国,才能真正止刀兵,而这一国,定是我大楚。”
楚云祁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苏珏,他看见他眼里的挣扎抉择,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言语,那一阵一阵的蝉鸣便显得异常聒噪。
良久,苏珏淡淡一笑道:“侯爷果然非同常人,苏某没有看错。”
“那么你呢?为何不愿入朝为政?逍、遥、子、亲、传、弟、子、苏、珏。”楚云祁一字一句问道。。
苏珏听他道出自己的身份,也不惊讶,当下抬眸轻轻一笑道:“苏某并无侯爷所说的大才,侯爷高抬苏某了。”
楚云祁见他不愿说出原因,便也不再追问,拱手行礼道:“今日多谢公子提点,楚云祁代颍地百姓谢过公子。”
“侯爷如此这般便折煞苏某了,举手之劳而已。”苏珏还礼道。
“叨扰公子多时,本侯就先告辞督促他们去开修河渠了。”楚云祁笑了笑,拱手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
苏珏待楚云祁离开后,便起身跪在书案旁,他垂眸默然。
师父,兰儿无法再遵当日所立之誓,兰儿要陪他蹚这趟浑水,这条不归路,兰儿陪他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