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虾油小菜(1 / 2)
宗妮刚从外御膳房出来,一早皇帝便传了芸豆卷,内御膳房没备着芸豆,便只能走远道去外膳房找。点心局的厨役瞧见她,跟她多说会儿话,宗妮索性在点心局挑起了豆子。估摸着皇帝叫起时辰到了,便挎着挑好的芸豆往回赶。
到了景运门,正瞧见苏倚嘉在晒太阳。离老远便听见他跟同僚插科打诨,嬉笑怒骂间瞥见宗妮的身影,立马朝着她走过来。
宗妮笑着问:“苏大人忙着呢。”
苏倚嘉呲着牙一笑:“没忙,跟那帮孩子扯犊子呢。”说完又凑过来,离她耳朵不远的地儿小声道,“我特意在这等你呢。”
“等我干嘛呀?”宗妮偏头,隔出点距离,“您有事直说。”
苏倚嘉啧了一声:“我昨儿偷闲去你家了,你猜怎么着?”
她已经好几日未回家,幸好眼前这位好心,帮她把话捎回去。结果这位说半截话还吊着,宗妮忙追问:“怎么着啦?您快说说,我家里可都好?”
苏倚嘉摇头晃脑,故意端着姿态:“你求求我,我再告诉你。”
宗妮见他没正形,假装唬着脸子:“爱说不说吧,好像我多爱听似的。我家门槛真是越来越低,怎么随随便便就让人进呢。”
苏倚嘉可怕她这样,姑娘家一冷脸子,没个十天半个月哄不好。眼瞅着要到腊八,官员全休沐,他还想跟着她一起回家蹭粥喝呢。
他好言好语道:“还真让你说中了,你家门槛确实低了。前些日子我在市肆上发现一个宝贝,是西洋人带来的,椅子两边安了俩铁轱辘,人坐在上面能自己推着走。我一看,不正适合宗先生么,便买来送了过去。昨日让先生试了试,果真比走着快!”
宗妮心里一顿酸,她眼角微红,直直道:“真是不知该如何谢您,您真是太惦记我们家了。那东西不便宜吧,您花了多少钱,我加倍还给您。”
苏倚嘉一仰脖:“不用谢,咱们的关系多瓷实,谈钱就伤感情了。”
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热心肠善心人,虽然说话偶尔不中听,但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朋友。宗妮朝着他福了福身:“您真是菩萨转世,以后我将您当菩萨供奉,日日给您诵经祈福。”
苏倚嘉摆了摆手:“用不着,你平时多给我点好脸色就行。对了,你家那胖丫头让我给你带进来一坛子卤虾酱,我搁在值房里,你跟我一道拿去?”
说说笑笑到了乾清门,往左拐便是侍卫值房。那屋子乱,里面还有他早晨褪下的湿袜子,苏倚嘉不大好意思往里迎,便让她在门口等着。
苏倚嘉乐颠颠地推门进去,却发现皇帝坐在八仙桌旁,桌上赫然放着那坛卤虾酱。皇帝的脸色不好,抿着唇角淡着声问:“这东西哪儿来的?熏得朕脑瓜仁疼。”
苏倚嘉回话不过脑子,张口便将实情秃噜出去:“回万岁爷,是宗妮家里的手艺。她母亲怕她在宫里吃不好,便让臣给她带一坛子进来。她就在外面呢,臣把这东西先给她,然后再进来跟您回话。”
皇帝一听,脸色更加不愈。
苏倚嘉是乾清宫侍卫,值守乾清宫与养心殿,白天黑夜颠倒。竟然还有空儿去人家里取坛子酱,看来是太闲了。皇帝心里不痛快,但不至于跟拜把子兄弟翻脸。开口拦住他:“有正事交给你,你先听令。”
苏倚嘉忙叩首。
皇帝思量一下道:“稽查核实钱粮亏空一事微见成效,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彻底清查还需持之以恒。皇父遗留下的亏空基本追缴完毕,剩下的一些陈年坏账,便需时时盯刻刻留心。为革除各省钱粮奏销中之积弊,朕打算批准设立会考府,掌各地钱粮奏销之事。这事儿交给别人,朕不大放心,怕再出贪墨之辈。朕信你,派你前去督察,望你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帮皇帝管粮仓,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得此信任,苏倚嘉忙领旨谢恩。真是好事一桩,此程若是办好差,他身上有了功勋傍身,回来跟万岁爷讨赏,将宗妮讨回去当夫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皇帝不愿久留,站起身来,嘱咐道:“此事不可四处声张。朕本打算交给苏大学士去办,想着你也到了建功立业的岁数,便给你一个机会。”
苏倚嘉站起身,哈腰扯皮:“还是主子爷惦记我!只不过臣身兼这么重的差事,恐怕无人听臣指挥。您还得寻一个人与臣一道去,否则难办事儿。”
皇帝拢着马蹄袖,淡声道:“正昃与你同去。整日提笼架鸟的不像话,早早接手政务,替朕分担才是要务。”
苏倚嘉一笑:“一个半吊子,一个门外汉,俩二把刀给您办差,您还真敢想。”说完又敛了容,“臣又跟您扯皮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臣知道轻重缓急,您就放心吧。”
皇帝含笑,顺手将八仙桌上的卤虾拿起来:“行了,你先去办正事,这酱由朕转交给她便是。”
宗妮方才一听见皇帝的声音,便跑远了。宫里头有这规矩,皇帝说政务的时候,要把五感都紧闭,不管说什么,都要游说自己没听见。就算有人问,也绝不能开口答。反正也没人盯着,她便跑得远远的,听不见便省去诸多麻烦。
西北风冷啊,乾清宫地方大,寒风转着圈地卷,卷得她脸都红了。好不容易等人出来,看见皇帝拎着酱坛子,苏倚嘉在皇帝身后跟她挥了手便走了,她忙一路小跑,紧跟在皇帝身后。
皇帝依旧是那副冷脸,宗妮只能厚着脸皮道:“万岁爷,这是臣家的酱坛子吧,您让臣拎着,别冻着您的手。”
皇帝停下来,冷言冷语道:“你俩熟悉到这份上了?今儿他替你从家里拿卤虾酱,明儿是不是该去你家借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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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妮听得直眨眼,身为九五至尊,在这说什么胡话呢。苏家的院子丈量起来可有宗家四个那么大,他能没地儿睡觉跑自己家里借宿?
宗妮陪笑道:“万岁爷这话说的,真是高看臣家了。臣家哪有空余院子给他住,这坛酱不过是他顺道拿来的而已,旁的牵扯不上。”
皇帝斜眼看她:“朕看你们有说有笑,还说旁的牵扯不上。”话刚落地,皇帝觉察出自己在斤斤计较,便改了话:“宫中禁止男女私相授受,拉拉扯扯像话么?”
宗妮半张着嘴,简直捉摸不透皇帝的想法。量是不能跟他较真,便软着话道:“这哪儿是私相授受,臣先前不是答应太妃要给她老人家带卤虾芸豆么,这坛子酱是臣孝敬给太妃的,是正正经经的进御。”
皇帝听了,眉头皱得更紧:“那朕的呢?”
宗妮忙举起圆簸箕道:“万岁爷传的芸豆卷正准备着呢,您先忙,过一个时辰就能做好啦。”
真是石榴剥皮点子多,莲藕出泥窟眼多。这丫头就是故意气他的。皇帝心里憋着火,置气般低喊道:“朕没问你这个!”
那问哪个呢?宗妮翁头翁脑地“啊”了一声,琢磨半天也没琢磨明白。皇帝气地背过身去,一直不动如松的张从善着急地指了指那坛子卤虾酱,又疯狂往皇帝身上使眼色。
宗妮懂了,原来皇帝也想吃卤虾芸豆。早说嘛,泥鳅难捉,人心难摸,何况是心思一向不外露的至尊万乘。说来真是奇特,身为皇帝居然还跟太妃争吃食,多么让人啼笑。宗妮抿唇偷偷笑了声,试探性问:“万岁爷,不然奴才今儿不做芸豆卷啦,改给您做虾油小菜?”
皇帝回头瞥她一眼,不大相信地问:“你会做?”
宗妮笑了笑:“臣家里顿顿离不开虾油小菜,时常与母亲一起做,能模仿个九成。家里的卤虾味厚,做成卤虾芸豆就粥吃正好,芸豆绵软比较适合岁数大的长者食用。若给万岁爷做,就得清淡些,您火气大,做虾油小菜才合适。”
皇帝瞪她一眼:“朕哪里火气大?”
这火气还不大?宗妮尴尬地笑了笑:“臣说错话了,您是万民之主,能海纳百川,肯定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您将坛子给臣吧,臣取点卤虾出来,等会儿要用呢。”
皇帝将那坛子递过来,宗妮双手捧在怀里,脸上的温软笑意不减。皇帝多看了两眼,仍旧觉得不是味儿。徐徐走了几步,穿过月华门,突然开口问:“方才你们聊什么呢?”
皇帝嗓门不大,声音闷在腔里,说得含含糊糊。宗妮听不清楚,忙问了句:“万岁爷您说什么呢?臣没听清。”
他在前头走,她在后头跟着,不似方才两个人齐肩走,说什么话都能听见,什么话都能接上。他身为皇帝,身后可以有万千百姓,但身侧却孤独一空。皇帝悲凉地想,这样的日子过得真寂寥,他或许只是因为一个人久了,才会想找人说说话。
皇帝不再说话,跨步往前走。宗妮与张从善一对望,忙跟了上去。宗妮那耳朵跟她心眼一样,跟裹了好几百匹波斯毯似的,听不见也听不明白。但张从善听得真周,他清清嗓子,跟唠家常一样问:“姑娘方才与苏大人说什么啦,瞧着您挺高兴的,快跟杂家说说,让杂家也开心一下。”
“没说什么,”宗妮使劲儿朝皇帝后背挤眼睛,“不过是一些琐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