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哀伤(2 / 2)
“牛蛋。”林书看向人群中的牛蛋,牛蛋猛地抬头,一双牛大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林书。
林书突然想起回来时彩凤说起水生问他有关野猪是哪里来的,这孩子不会是听说在后山可以捉到野猪,就一个人跑去后山了吧。
“我想水生可能去了后山。”林书道。
水生爹道:“不可能,水生很听话,我们不许他去后山,他绝不会一人去了后山。”
“谁说是一个人?”林书冷笑。
众人不解其意,林书突然走向牛蛋,扯过牛蛋头发里的一只小蜘蛛,然后丢在地上。
“这是一种有毒的蜘蛛,我只在深山老林子见过,牛蛋你们今天放牛走得可真远啊。”
牛蛋心头猛地发了慌,见林书一脚踩死那蜘蛛,心头就像陡然被踩了下,当众人看过来时,支支吾吾道:“我和水生一起去后山放了牛。”
牛蛋大哥一巴掌拍来,担心道:“你们没事去后山放什么牛,你王叔那自留地后面的坡上,还有些稻草,以后别到处乱跑。”
牛蛋点头,“我知道了,下次不敢了。”
“难道水生那小子真去了后山?”一人猜测,“水生最是嘴馋,真说不定是听说后山可以捉到野猪,自己跑到后山去了。”
一人安慰道:“狗蛋儿被狼拖走都能回来,水生应该没事吧。”
唐队长焦急道:“我们大家快进后山去找人。”
但有人却退缩了。
“这大晚上的,后山不知道有什么,谁敢往山上跑,还是明天白天再去找吧。”
这时。
牛蛋见大家都要离开狗蛋儿家,突然指着林书,畏惧地看着抱在林书身上的黑娃,抖着脖子来了句。
“你们就这么相信他说的话,说不定就是那只狼吃了水生,然后就他将尸体给扔到了后山找不到了。”
狗蛋儿莫名其妙地看向牛蛋,这人怎么对他有股子敌意,这小孩子家家的,就有心机,长大了还得了。
牛蛋大哥呵斥道:“牛蛋,别胡说。”
“我没有。”牛蛋吼道。
林书觉得这牛蛋的语气也太笃定了,就跟他确定找不到水生,就可以随意污蔑他一样。
“唐叔叔,照这样看来,水生最后一面确实是来过我家,但不代表是我家的狼吃了水生,彩凤可以作证,当然你们也不会信彩凤的话,既然这样,赶紧找到人吧。”
“你们应该也在村里找过了,小王叔跟我去后山,其余的人在村子里找。”
唐队长道:“我也来。”
几个不怕野兽的壮年跟着林书,其余人又在村子里接着找。
牛蛋跟着大哥二哥,找了一圈,意料之中没找到人,催着他们先回家吃饭。
这人是找不到的。
牛蛋突然心底生出一丝念头,猛地惊吓到了。
他不想找到水生,要是水生找到了,供出是他带水生去的后山,那水生爹会不会打死他。
水生爹那么疼水生,一定会打死他的。
牛蛋心头陡然陷入恐惧,连平日最期待吃的鸡蛋苦菜面,都味如嚼蜡。
“牛蛋,快吃啊,面都糊了。”牛蛋大哥筷子在牛蛋碗上敲了下,转头和牛蛋二哥说起今天地里赚的工分。
一整夜,牛蛋都在做噩梦。
梦到水生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整张脸全是豹子舔出来的凹槽,根本看不出个人样,却心底认定那人就是水生。
水生跟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后,像是赶了好久好久的夜路,久到水生的鞋子都磨破了,脚上全是沾满血迹的黑泥。
他们走到了自家院子门口,他家的狗疯狂地叫了起来,牛蛋从梦中惊醒,梦里糊涂地去开了门,就看到水生站在院子门外朝着他笑,旁边的男人陷入黑暗,只看到人影,看不到人脸。
牛蛋恍若不知这是梦还是真实发生着,呆怔地走到了门口,问水生。
“你这么晚来我家做什么?”
水生笑:“牛蛋,我要走了,来看看你。”
“你走就走,看我做什么?”牛蛋很是生气,但水生还是笑。
他说:“牛蛋,你看我的脚,都叫豹子给咬烂了,我没有鞋穿,家里也没有新鞋,你给我一双新鞋穿吧?”
牛蛋恍若想起了什么,浑身陷入惊惧,冷汗骤然直冒,惊恐地不敢作声。
他去看旁边的人影,却怎么也看不清,只觉得浑身森然入骨,连忙看向水生。
水生还是笑:“牛蛋,我还要走好久好久的路,叔叔要带我走了,你记得给我一双鞋啊。”
“我凭什么给你鞋穿。”牛蛋突然冷哼。
“因为你欠我的啊。”水生笑。
“我去给你拿。”牛蛋猛地屋里跑,翻箱倒柜地找鞋,却怎么也找不到,等他终于找到了鞋子,抱住了鞋子,就听到他娘的吼声传入耳膜。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睡。”
“鞋。”牛蛋骤然惊醒,才见他抱着的是他娘的手。
牛蛋娘一鞋拔子朝着牛蛋的头丢来,吼道:“鞋你个头,给你大哥二哥和你爹做了新鞋,你穿你二哥那双,起来吃饭了!”
牛蛋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了怒气,敢和他娘顶嘴。
“我为什么不能有新鞋,为什么每次你都给大哥二哥做鞋,不给我做,难道我不是你亲生的吗?”
牛蛋娘傻了半秒,然后插着腰看着牛蛋。
“嘿,我生了个祖宗是吧,你大哥二哥要赚工分,那鞋子在地里穿几天就磨破了,你个吃懒饭的还要穿新鞋子?”
牛蛋不吭声了,撅着嘴,不高兴。
牛蛋爹端着碗走进来,递给牛蛋碗和筷子,瞪了眼牛蛋娘,“你和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以后不准这么对儿子说话。”
牛蛋娘被吼得莫名其妙,“我怎么了我?”
牛蛋爹叹息道:“你看小王家,那水生多可爱,一眨眼都没了,还好牛蛋放牛就回来,没往后山跑。”
牛蛋娘听到后,也是一阵后怕,专门叮嘱了牛蛋几句,“以后放牛就在家门口放,小孩子别到处乱跑,听到没?”
两人又说着悄悄话走了,牛蛋下床,端着碗,却头皮发麻,耳朵里一直回荡着他爹的那句话。
“一眨眼就没了。”
“水生没了。”
“那昨晚的梦……”
牛蛋摸了摸额头,一整夜的冷汗就没干,虚弱地正准备喝上几口粥,就听到他娘在院子外道:
“奇怪了,我今早起来看柴门打开了,孩他爹是不是你起来蹲茅坑没关门?”
“不是我。”牛蛋爹道。
“不是你那还有鬼了呢。”牛蛋娘道,“我昨晚就听到这狗叫个不停,不会是遭贼了吧。”
牛蛋爹顿时叮嘱牛蛋娘道:“那可要注意了,这马上就要过年了,有些小偷就想要来村子里蹦跶,晚上记得关好门。”
“还用你说。”牛蛋娘瞪了眼牛蛋爹,就见牛蛋急匆匆地跑出来。
“娘,你给二哥做的新鞋在哪?”
“在柜子里放着。”牛蛋娘愣了下,又喊道:“唉,你要鞋做什么?”
牛蛋娘眨眼就见牛蛋抱着鞋子匆匆跑了出去。
当他来到水生家,就看到屋里挂起了丧幡,一具黑漆棺材摆在堂屋,这棺材太大,明显就是走的太意外,没有准备棺材,还是用的老人的棺材。
水生的尸体昨晚在一个山洞找到了,听人说只剩下几块骨头,骨头上连块肉都没有,连骨头缝里的肉都被舔干净了,一看就是被什么豹子野狼给吃了,骨头都是断成一截儿一截儿,手指头这些纤细的骨头都吃得渣都不剩。
太惨了。
昨晚去后山找人的几个村里人,都没敢回忆这一幕。
水生爹捧着水生的骨头回来,水生娘直接哭疯了,倒头晕了过去,这会都没醒来。
水生爹给水生净身体,用清水洗干净骨头,水生大哥去村里找个缝尸匠,缝尸匠老头,点着煤油灯,在灯下给水生捏了个身体。
这人来一遭,虽带不走什么,却也要走得体面。
用老人的话说,不得全尸,是不得超生的。
缝尸匠老头缝合了身体,水生二哥又去挨家挨户借了新布,水生二嫂连夜给水生缝制了一套寿衣。
穿上寿衣,水生便能完整地走了。
就是这鞋,一时半会找不到新鞋,正在水生二嫂一筹莫展时,牛蛋的新鞋送来了,水生二嫂便连连感激一番,要给牛蛋抓把花生,牛蛋没接,就跑了出去。
水生二嫂拿着鞋回来,水生二哥道:“这鞋哪来的?”
“牛蛋给的。”
“这孩子还是个好的,要谢谢人家牛蛋。”
“我是知道的,先把弟弟的鞋给弟弟穿上吧。”
这几日村里都沉浸在水生去世的沉闷中,一个小孩的夭折,总会让人无限惋惜,村长得知后,几次开会,禁止小孩到后山,连大人进后山都不能单独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