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1 / 2)
北京城的西南方向,湖广布政司安陆州,兴王府,十七岁的兴王朱厚熜,木然端坐在凉亭里的一个,红木官帽椅子上,眼睛望着凉亭前方的残荷秋水,人和这秋天的萧萧西风一样萧瑟。
他人长的清秀,身姿也清瘦挺拔,即使是现在这般形状,也是观之可亲,毫无戾气,反而是多了一丝丝,似乎是老年人才有的看透世事,豁达安然,亦或者说老而不死是为贼。
他头戴亲王规制的乌纱折角向上巾,一身圆领衮龙袍常服,正红宽袖,前胸、后背与左右两肩处装饰有四团龙,双摆的袍身两侧开衩,袍内通常穿搭护和贴里,白色护领,衣身两侧也有双摆,衬在圆领袍摆内……
革带用玉带銙带版,黑色靴以皮革制作。大明朝的亲王袍服,和皇太子的袍服规制一模一样,常服也差不多式样,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实际身份吧。
朱厚熜回忆起他晚年穿习惯的道袍,嘴角露出一丝丝自嘲,眼里露出一丝丝狰狞。
这些服装承袭古汉族传统服制,宽大飘逸、古朴大气,在缂丝、织金、妆花等织造工艺中,融入变化万千的精美图案,穿在身上,流光溢彩、惊艳绝伦,人也跟着,好似真的尊贵一般。
他嘴角的自嘲扩大,眼里的狰狞也扩大。
开国太~~祖皇帝要老朱家“永延帝祚、兄友弟恭”,要光复华夏衣冠,定制这些袍服规制,如何那?想想罢了。
朱厚熜死后重生回来,他回忆自己的一生,只感觉,窝囊、荒唐,窝囊到窝火的窝囊,荒唐到苍天无眼的荒唐。
他的堂兄正德皇帝,有儿子了!不是苍天无眼吗?
他的一生,处心积虑、玩弄天下人于股掌,他是一个成功的皇帝。他以为他是一个成功的皇帝了,可是,哈哈哈,可是——文臣们表面上抬你到天上,在你面前做出害怕要死的样子,什么都听你的,其实在本质上鸟都不鸟你。
就连海瑞那个书呆子都骂他是心术不正的贼君!北方蒙古包围北京城,沿海倭寇横行,就连一个宫女,几个宫女,她们就胆敢要勒死他。
窝囊!
他的脑海里一时又是那窒息一般的痛苦和窝囊。
他伸出手,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十七岁少年人的手,有力年轻,白白嫩嫩的不沾洋葱水,可他的眼里,恍然间还是自己那双苍老的,布满皱纹和老年斑青筋凸起,窝窝囊囊的手。
在宫女的手下挣扎求生,求一口空气的手。
他浑身上下,连带这空气,这小巧玲珑的凉亭,都是自嘲和狰狞的味道。
他朱厚熜,兴献王朱祐杬之长子,出生于这湖广安陆州,长在这湖广安陆州,他本以为,这就是他的人生的,他本没有希望做皇帝,可他做了皇帝,他是天命所归的皇帝!
老兴献王喜欢诗词和书画,朱厚熜幼时就聪敏过人,他父亲教他读诗几次后就能准确背诵。稍大以后在父亲的指导下学习古籍,通《孝经》、《大学》及修身齐家治国之道。
他父亲还让他参加王府的祭祀和典礼,很小的时候便熟悉各种礼仪和规范。
他以为他的一生,就和他的父亲一样,做一个闲散宗室,无权亲王,荣华富贵地度过一生。
正德十四年,他的父亲病薨,年仅十二岁的他袭为兴王,在王府长史辅佐下接管王府,却没有朝廷的正式册封。因为当时的皇帝,先皇正德皇帝,没有儿子,开始考虑继承人。
正德十四年,不光是朝廷那没有正式继承人的忧愁,还有宁王叛乱,先皇亲征、黄河水灾……对于朱厚熜个人来说,同样是动乱沉痛的一年。
也是萌生“希望”的一年。
大明朝的皇位,自从当年永乐皇帝起叛,杀进南京城迁都北京城的时候,就失去所谓“嫡庶有别、长幼有序”的礼法威严了。
土木堡之变,文臣掌权,臣子们跪谁,谁就是皇帝。闲散宗室的宁王为什么会有胆气叛乱?为什么有人支持宁王叛乱?因为正德皇帝和臣子们闹不和,皇位也坐不稳啊。
因为那个皇位啊,已经变成,凡是沾边的人,都会试图左右一二的物事。
正德十五年,浙江大旱,先皇给他做祥瑞,他的“希望”更大了,他的身边开始聚集一些想要“从龙之功”的人,他很明白,不管一颗心跳的多快,他也很稳得住。
即使先皇就他一个拿得出手的堂弟又如何?不光是先皇同意,不光是有民心有威望,要大明朝的大臣们同意,他才能做“继承人”!
他很清醒,他也很明白。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非常正确,装的非常好,非常听话懂“礼”。
他进了宫,做了皇帝,一场“大礼仪之辩”除去倚老卖老的一帮子老臣,提拔亲信,手握皇权,即使沉迷炼丹四十年,天下的事情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是真正的“金口玉言,说一不二”。
人都说,他的权谋手段,通了天。
人也都说,没有人当他是皇帝。
人都觉得,他与大臣相斗时的强横本领却在对付蒙古,倭寇、一个小宫女时失败,都觉得他无能又可怕,都对着他,端着一副对待“窝里横”那种人的鄙视,一种让人感觉到侮辱的尊重。
他做了四十多年皇帝,杀了那么多人,也无法消除他的这种恨。
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修仙炼丹,他的陵墓规制和永乐大帝朱棣一样,他要告诉天下人,他成功地告诉天下人他的皇位来自太~祖皇帝,他死而复生,可他还是恨的。
“当然,现在还是要利用他们的。”兴王朱厚熜一个冷笑,端起凉透的茶盏用一口茶,茶汤清冽,却少了那份北京玉泉山水才有的甘甜,也不是用惯的蒙顶甘露的香馨高爽,味醇甘鲜。
“还是要先做皇帝啊。”他笑了,这次是真正的笑,志满意得,帝王权谋。
还是北京城的龙椅舒服啊。
北京城,七月流火的日子里,奶娃娃皇帝屁股挨着龙椅就嫌硬,文武百官,老百姓都烤化在太阳底下。
日落时分,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几条大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匆又期待。城西,一个门头普通的二进四合院,大门紧闭,角门不开。蝉鸣声声,却又安静的能听到所有人的脚步声。
正堂里,面白无须、面堂忠厚的东厂大太监江斌,胖胖的肚子费力地端身正坐,一身亮红的缂丝飞鱼服翘着优雅的兰花指,品一口茶。
“端王朱荣氵戒?他也有胆子谋害皇上?再查。”
年轻的厂卫胆气一寒,麻利地跪下:“属下遵命。”
“……这新出来的蒙顶甘露,就是好~~好茶好茶。”
年轻的厂卫立即表功,表情谄媚却又真诚,似乎他一个呼吸都是发自灵魂来自内心深处的忠诚孝顺。
“干爹喜欢就好。据说,这蒙顶甘露在总结“玉叶长春”和宣和“万春银叶”两种茶炒制经验的基础上研制,质量超过唐、宋代的名茶‘蒙顶石花’。儿子机缘巧合得到二两,孝敬干爹。”
江斌嘴角微微一挑,琢磨着如今事情多,需要的人手多,锦衣卫东厂西厂需要的银子越发多——关键,皇上转眼两岁了,慢慢的需要用银子的时候多了。
“出海的贸易,今年多加五条船。那日本朝鲜来的朝贡,朝廷不收税,你们心里有数。”
“儿子明白。那朝贡船来我们大明赚银子,儿子保证大明不光有面子,还有里子。那什么,干爹,那西洋人对我们的货物,尤其这茶叶,那都是抢着要,我们为什么不加十条船?”
“加那么多船,运那么多货物过去西洋,那货物,还值钱吗?”
“干爹的意思是……”
“大明要在西洋做生意,不能做那聋子瞎子,顺便派一些小崽子,去西洋吧。”
江斌斜看干儿子一样,声音里露出一丝丝欢喜,算是鼓励。
“这蒙顶甘露,继承两种名茶炒制方法的优点,又加以改进提高,很好。干爹听说,现在民间人做茶,都开始用炒制法,代替熏制法,炒制法好,更干,好保存。等明儿干爹禀告皇上,以后的贡茶,都用炒制之法。”
“干爹英明。儿子谢干爹提拔。”干儿子五体投地的感谢,江斌又笑,这次是带着一丝丝冷气:“你用心做事,干爹都看在眼里。”
“谢干爹。干爹,儿子要有二心,天打雷劈五脏都烂。”
“嗯。皇上还不能用茶,太皇太后喜欢六安茶,皇太后喜欢黄山松萝……明儿,送一两蒙顶甘露给杨阁老。”
“儿子遵命。”
“父子两个”谈论新出来的蒙顶甘露,很有一番其乐融融。蒙顶甘露其茶碧绿,形入蚕钩,外形紧卷多毫,嫩绿色润,泡出来后,香气馥郁,芬芳鲜嫩;汤色碧清微黄,清澈明亮;叶底嫩芽秀丽、匀整……真真的色香味形俱全,香馨高爽,味醇甘鲜,好茶,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