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1 / 2)
为什么要区分?都是大明人,私人海贸和朝贡贸易,不都是大明人在赚银子吗?大明人赚来的银子,不都是大明的银子吗?
王守仁表情愣怔,内心震动,却是只能眼睛一睁,又无力地闭上。
放开私人海贸,沿海的平头百姓又能赚多少银子?银子进了世家大族的库房,你指望他们能给国库花一花?天灾人祸救济百姓一把?
王守仁一个深呼吸平复自己,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用尽全身力气顶住皇上那双纯净无伪的大眼睛,若无其事地笑。
“皇上,大明沿海港口那么多,人口那么多,一旦放开私人海贸,大明水师管不过来,地方官也管不过来,海上风浪大,还有海贼海盗……”
王守仁一番春秋笔法合情合理,小娃娃这个年纪自然听不出来。他听得这些从未听过的事儿,大为惊奇,接着听他老师大讲特讲,那什么太~祖皇帝勤政爱民就爱吃小葱豆腐的故事,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非生病,一直坚持每天两次上朝。
每天顶着星辰起床,日上三竿退朝。
吃过早饭稍事休息,或读书,或批阅奏章;午后,再到殿内召见臣民,或批阅奏章,直到日暮才回后宫睡觉觉……朕“不”喜欢。
他自己喜欢吃睡长,小自恋地以为这就是“聪明、好好”。更随了他爹的性子,嫌弃乾清宫闷闷的、旧旧的,龙椅也硬硬的,就觉得果然太~祖皇帝笨笨。
可是太~祖皇帝也喜欢吃豆腐,他又觉得,太~祖皇帝小小的聪明。
他因为太~祖皇帝的小小聪明高兴,还因为他从王守仁老师这里得到“答案”,自觉又完成一件大事情,生来骄傲——
困了,打一个小哈欠,休息、吃奶,用辅食……
“豆腐,好好。”豆腐,好好,朕也喜欢。小娃娃用豆腐羹用的开心,王守仁老师就乐哈哈地,笑得特宠爱:“蛋羹也好吃,今晚上还有鱼羹哦。”
奶娃娃皇上用着鱼羹,自觉聪明的小自恋赖皮模样,看得满宫人眉开眼笑——
他老师伴读们也笑,也不希望皇上学太~祖皇帝吃小葱豆腐,皇上一个人的肚子,天天蛋羹鱼羹,又能吃几两银子?重点是学习这勤政节俭的精神!
他祖母和亲娘自然更是宠着他,只都瞧着他的小模样忍不住取笑他:“哎呀呀,怪道这人都说啊,小孩子的眼睛天真烂漫,看到的世界也是天真烂漫。我们皇帝这个岁数,哪里知道他老师王守仁的良苦用心哦?”
小娃娃处在分不清“取笑、正经说话”的年纪,听到祖母的话,咽下嘴里一口鱼羹,顶着满脸满身的饭粒菜汤,特郑重其事地回答:“知道,知道。”朱载垣聪明啊,知道老师们的话。
然后他祖母亲娘因为他的反应更是笑,他的小表情就更郑重,一屋子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晚食、散步、洗澡澡、睡觉觉……梦里和星星月亮一起玩耍,好不开心。早晨时分太阳晒屁股起床,开开心心地完成吃喝拉撒人生大事,和谢迁老师一起听书、和唐伯虎老师一起欣赏秋天的小菊花……更是快活。
江南几省,有人收到北京的消息,呆愣、不甘,继而咬牙切齿地另想办法。
“日本人坏,砍脑袋。”天下人因为朝廷的动静议论纷纷、摩拳擦掌,都没有想到,他们的奶娃娃皇上,真要打仗了,打日本人!
湖广兴王府,兴王从噩梦中醒来,抬抬手,还是一双少年人细长有力的手,目光呆滞,人恍恍惚惚的朝床头一靠。
王府长史得到传话忙不迭地来见他,一眼看见王爷这个样子,想起故去的老王爷,老泪纵横。
“王爷您莫气。皇上不要禁海,要打仗,也是好事儿。这就三个市舶司,再禁了两个,沿海的百姓可怎么讨生活。”
朕管他们怎么讨生活!兴王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口,恨不得咆哮出来,就感觉他所有的修养,所有的谋划,都在奶娃娃皇帝的儿戏之言下,灰飞烟灭,那个恨。
可是兴王不能咆哮出来。他不光不能咆哮出来,他还要顺着老长史的话说。
他还要时刻注意,不能蹦出来带有京味儿的口音。
兴王眼皮一垂,缓和面色,目光虚虚地落在老长史关切的面孔上,硬是在眼里浮现出一抹感激。
“袁叔说的是。这些日子,多亏袁叔操劳。也是本王魔怔了。本王也只是想借着海贸做点儿小生意,补贴日常家用。本王的事情,和沿海百姓的生活相比,都是小事儿。”
“王爷想明白就好。”老长史满心欣慰,又心疼王爷苦了自个儿,“王爷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多少需要用一些肉食,那素食味道再好,也不顶用……”
老长史认为,王爷少年心性喜欢奇奇怪怪的吃喝方式,但还是赤子之心未泯,刚要关心唠叨几句,一眼瞧见王爷无端板起来的面孔,也不知怎么的,莫名地心里一惊,口气就不由地害怕谨慎起来。
“王爷,刚刚收到苏州文家的飞鸽传书,文家当家人答应和王爷一起做海贸。王爷,即使朝廷不禁海,这江南世家大族要做海贸,也是能做起来。王爷……”
老长史到底是担心,身为宗室出海做海贸,万一被北京城的人知道,这还了得?而且这私人海贸到底是私船不能见光,文家人不一定可靠。
老长史不知道王爷哪里来的海图,可他并不想王爷贪欲滋生,为了赚银子把自个儿搭进去。
可是如今的兴王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兴王淡淡地一个眼神,表示知道了,只瞧着老长史躬身退下的背影,陷入沉思。
他到底,装不来曾经的那个,十七岁的自己了。
他的十七岁,应该是君临天下,铲除杨廷和、刘健那一帮子老东西,扶持亲信做首辅大臣,金口玉言说出“关闭浙江、福建市舶司,全面禁止朝贡贸易……”
他的十七岁,应该是坐在乾清宫,一身帝王威仪,慢悠悠地说出太~祖皇帝的那句话:“大明的百姓,片板不得下海。”
他的十七岁,不应该是窝在兴王府里,做一个闲散宗室!
兴王面对如此境地,重生回来的自负还没褪去,一时又大恨“苍天无眼的荒唐”,抬起右手,看着自己的手,瞳孔微张,嘴角又溢出一抹自嘲的笑。
夏言,夏言,兴王怎么也没有想到,奶娃娃皇帝,面对夏言的陈词恳请,群臣一心的附和,会说出那样的儿戏之言。
兴王更没有想到的是,那起子老臣,真的拿根针当令箭,大明水师兵发日本,朝贡贸易维持不变。
不,不对,也或者说,他,早就应该想到的——
兴王因为自己的谋划失误,一时心里颓然,眼睛一眯,眼里晦暗不明。
他的眼睛失去焦距,好似穿过那漫长的时光长河,来到他当年的乾清宫。
“皇上明鉴。百年来,沿海下级官员有无数次,鉴于宋元时期皆征税,且看到贡使所带私物越来越多,屡次奏请征税,皆被拒绝。
朝廷还规定‘凡贡使至,必厚待其人’,对他们携带的货物,皆倍偿其价……臣明白,番邦小国向中原朝贡,接受册封,有着悠久的历史,大明定鼎江山,自当继承这一传统。然‘两夷仇杀,毒流廛市’,倭祸起于市舶,沿海百姓无端遭难,臣心痛苦。
臣建议,乃裁闽、浙两市舶司,惟存广东一处,明确禁止大明和日本的朝贡贸易。”“卿家所言,有理。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