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1 / 2)
巴尔斯博罗特汗因?为大明皇帝一封书信犹豫,真怕五岁的皇帝和他不死不休,可他也没有按兵不动。大明一方,俞大猷领着人,和他的儿子打突袭,打冲锋,小规模的战事不停。
双方全凭借一腔孤勇,大漠里的战事不同平原,类似海战的危险。谁都谨慎着,生怕打仗赢了,淋一场大雨病了就死了,迷路了大风沙来了被埋了。
一场场试探,蒙古人在大明人面前耀武扬威一百年,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再次见到大明人不要命不怕死的劲头,用鲜血和生命换来轻敌的教训。
大明俞大猷,手持荆轲长剑,带着两位兵法大家老师,武学大家老师的期待,领着一队大明铁骑,扛着大明最新的小炮,在大漠里仿若一群孤狼,找到机会轰几炮,轰完就跑,不给蒙古人任何缴获武器的机会。
蒙古人心生警惕、严阵以待;大明边镇军户门百年窝囊气打出来,热血沸腾。
八月十二日,夜色朦胧,满天星斗。蒙古包里一灯如豆,巴尔斯博罗特汗和他儿子,阿勒坦,喝酒用烤羊,锋利的小刀在手里灵活地转动,切下一片烤羊肉,薄如?纸片。
巴尔斯博罗特汗满意自己的刀功,咽下烤羊,享受地眯眯眼,开口:“大明人,变了。”
阿勒坦少年的面孔通红,却不是醉酒的那一种,而是酒量非常好,脸越喝越红那一种:“父汗莫担心。大明人,还是一样的内斗。儿子收到消息,大明文臣保守派都不支持打仗,只是害怕我们打进北京。”
巴尔斯博罗特汗教导儿子:“大明人擅长内斗,蒙古人也擅长内斗。不说你的叔伯们,河套北边的兀良哈万户,每次蒙古大军南下进攻大明边境,兀良哈就乘机在后方袭扰其他万户,还有河套挨着的西藏、青海,都要防范。”
阿勒坦将父亲的教诲记在心里,只他有自己的理由:“河套周边都不足为虑。给儿子二十年时间,一定一统西部。要河套和王庭分庭抗礼。儿子本就打算统一西部后,打进北京城,逼迫大明皇帝和谈互市——
这次大明皇帝,大明人,要儿子震惊。不过儿子还是认为,大明皇帝五岁,大明的文臣争权夺利。纵使徐景珩压制内斗趋势,然徐景珩无法改变人心。”
巴尔斯博罗特汗放下手里小刀,凝目注视年轻气盛的儿子,面容严肃:“切记不可小瞧徐景珩。你没有见过他,那是一个,任何一个不是瞎子的人看到他,也永远不会?忘记的人物。
当年他游历大漠,你祖父二伯都要杀他,他硬是一个人逃出去。大明的内斗,徐景珩要是压不住,早就乱起来。河套,如?果不是徐景珩提前布局,如?今河套已经是我父子地盘。”
阿勒坦呆住。他没想到,徐景珩居然来过大漠,还从他祖父二伯手里逃了出去……然而他父亲还有话?教导他。
“大明皇帝五岁如?何?你祖父也是四五岁做大汗,当年,谁也想不到他能一统北元。你因?为年龄轻不服气叔伯们,岂能因为大明皇帝的年龄看不起他?”
蒙古一方,阿勒坦因为父亲的讲述,心里对大明人,有了新的认知,却也激发他更大的斗志。
大明一方,俞大猷经过小半年的战事,面临大决战或者和谈,忍不住和王守仁说:“巴尔斯博罗特汗的儿子,阿勒坦,不到二十岁,有能力,聪敏过人,每次打仗都是带头冲锋,冲在第一个。”
俞大猷越是接触阿勒坦越是心惊。王守仁光听,也后怕不已。这般少年英才,在祖父和父亲的基础上?,一旦成长起来,大明不光河套守不住,宣府、大同,甚至北京都危险。
王守仁根据俞大猷的分析,一颗心泡在黄连里,难,难,难!
至此,王守仁已然明白几分,当初,徐景珩要他来河套的其他原因?——指挥使要在湖广开始土地改革,解决大明西南的粮食问题、贫困落后,进而推进汉化……必然是困难重重、艰难险阻——和所有湖广人为敌,甚至和天下人为敌。
湖广人、天下人会怎么做?指挥使要借着大战时候,没有人敢乱折腾,内阁也不敢死扛……的时机。湖广人、内阁六部九卿天下文臣武将世家大户,不知道借着大战,拖延湖广土地改革吗?
王守仁迄今为止,已经收到六封来自湖广的信件,要求他、恳求他,打仗“慢慢”打,反正都是老敌人老冤家,大明已经够好了,河套已经丢了,守住宣府大同就行……
王守仁每收到一封信,都是苦笑,除了苦笑,只有苦笑。
不管是处世原则,一颗忠心,为国为民……还是面对蒙古如此未来大敌,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各种思绪在脑海里翻滚,王守仁拍拍俞大猷的肩膀,只有一句话:“……你只做你自己的事情,做好……”
俞大猷脸色一白:“将军?”
王守仁挥挥手要他退下。
八月十三日夜,秋天的河套草原,疾风知劲草,西北风开始呼啸,大明宛若一头卧虎的庞大营盘里,巡逻的将士们身姿挺拔,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王守仁将军收到皇上?的信件,独自呆在主帅帐篷里,一字一句地看,已有一天一夜。
徐景珩啊徐景珩,七窍玲珑心,七窍玲珑心,你到底要做什么?
王守仁的眼睛湿润。拿出来所有的信件,小山一般,一字一字地看,痴痴呆呆,然后一封一封,一张一张,投到燃烧的火盆里。
这些?信件的主人,有他的家人,有他的知己好友,有他的同年同袍,有他的亲人门人弟子……
王守仁看着燃烧的火苗,好似又听到刘健刘阁老说他“太完美的圣人……”的惋惜,好似又听到指挥使那金玉之声的“先生……”
他是皇上?的老师,是大明人的先生,他是王守仁。刘健、杨廷和、蒋冕、谢迁……他们不写信来,因?为他们知道,写信无用。
王守仁就是王守仁,王守仁龙场悟道?,知中有行,行中有知,孔圣人六分半完美,王守仁古今第一完人。
古今第一完人·王守仁,为国为民为君,为真正的知己——仗,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大明盛世来临,皇上?雏凤初鸣,指挥使击玉撞金,大明穷苦百姓、边镇万万人仰首以盼,王守仁岂能辜负这片天籁之音?
纵使,要和湖广人为敌,要和天下人为敌,要和自己为敌。
火光照耀王守仁安静的面孔,他恍惚间,看到家乡余姚的美丽山水,看到那未来,也有可能开始湖广这般土地改革的风景。
那必然是,一副好风景,尽管他可能见不到,他光想一想,就已然激动落泪。
“来人!”王守仁霍然起身,大喊一声,身体因?为劳累饥饿摇晃,却是眼睛湛亮。
俞大猷飞一般从帐篷门口进来,激动地抱拳行礼:“将军有何吩咐?”
“蒙古大军可有动静?”
“有。阿勒坦突袭,邓继坤和常绍带着人阻击,一天一夜打了三次,五人受伤,无?人死亡。”
王守仁高兴:“好!吩咐人备水沐浴。吩咐灶房,弄几个好菜,我要宴请兴王。”
“末将遵令。”
俞大猷高兴于王守仁将军终于开始用饭菜,王守仁沐浴换衣服,宴请兴王。
一道?干锅驴排小贴饼、一道?清炒冬瓜,一道?油焖茄子,一道?河套有名的当地菜,猪肉烩酸菜。
在军中能整治出来这四样,真够可以。
猪肉烩酸菜堪称一绝、闻名遐尔。出自军中厨师独特的烹制方法,猪肉与酸菜搭配,肉肥而不腻,酸菜清爽可口。这是河套人最魂牵梦绕的家乡菜,也是外地人来到河套最想吃的第一道?菜。
再加上?一坛上?好的十年陈松江三白,兴王和王守仁两个人,吃的不亦乐乎。
兴王豪爽大笑?:“好酒好酒。松江三白自有妙处。”
王守仁笑?得更豪爽:“王爷对酒在行。人都说‘山东秋露白,色纯味烈’,岂不闻松江三白,色微黄,极清,饮一口,香沁肌骨。”
兴王和王守仁碰一杯,眼里是对好酒的欣赏:“唯稍烈耳,最妙的就在于‘稍烈’之味。”
王守仁真有点儿喜欢兴王了。
“王爷知己也。这酒好比江南人的脾气,如?侬软语,打架也是‘稍烈’。”
兴王眼里露出一抹怀念之色,王守仁的话?很?对。世人都说北方人嗓门大喝烈酒,能打仗。岂不知浙江人、福建人……从来没有怂过,就好比他当年的胡宗宪,他的戚家军……都是江南好儿郎。
兴王突然不想再和王守仁装下去。王守仁倒酒,兴王和王守仁一起再干一杯,几口小菜下肚,兴王放下筷子擦擦嘴,慢慢开口:“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将军有话?,请说。”
王守仁一点儿也不惊讶:“王爷,末将今天请王爷,是因为,指挥使说,边境问题,可请教王爷。”
兴王:“!!!”
兴王脸上青白交加,徐景珩要是在他面前,他能一脚踹出去和他拼命。
“我们的指挥使,还能学诸葛亮,能掐会?算,给王将军锦囊妙计不成?”兴王的一张脸阴沉可滴水,一句话出口,恨不得把肚子里的酒菜都吐王守仁脸上。
然而王守仁不怕他。宗室也是皇家人,大臣官儿再大也是臣子。可宗室没有实权啊。王守仁迎着兴王阴森森的目光,不躲不避。
“王爷,指挥使的提议,末将不明白。然指挥使相信王爷,末将愿意一试。大明和巴尔斯博罗特汗这一战,彼此都知道对双方的劣处。大明不怕,巴尔斯博罗特汗却拖延不起。”
兴王冷笑:“所以目前的问题是,大明大军守在边境,如?何要巴尔斯博罗特汗心甘情愿和谈?”
“对。皇上?的目的是和谈。皇上?仁慈,也不想兴师动众打仗。”王守仁起身恭敬地朝北京方向鞠躬,兴王脸上的冷笑更大。
“我们的皇上?,不是仁慈,是要光明正大地守住河套,争取时间吧?本王即使不在朝堂也知道,王将军不必作态。”
王守仁因?为兴王的态度,眼里一片肃杀。可兴王依旧冷笑。
王守仁,浙江余姚人,大明有名的思想家、军事家、教育家,活着的大圣人。他的成就,对世人的影响,不需要多说。
正德十四年,宁王朱宸濠发动叛乱,先皇一听兴奋,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出游了,结果先皇御驾亲征的军队刚走到涿州,宁王叛乱已被王守仁平定,距离宁王叛乱,仅仅过去四十三天。
王守仁平乱太快,打乱先皇游玩计划,被罚去南京做挂名爵爷。
到兴王的上?辈子,新朝开始,朝堂上?的心学弟子都推荐王守仁,兴王也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决定留他在北京,重用他。
可是,王守仁和王琼是好友,和杨廷和、蒋冕等?理学家人不和。其他内阁阁老,费宏、杨一清也都和王守仁不和睦,兴王乐得坐山观虎斗。
到大礼仪要结束的时候,君臣“决战”,兴王满以为王守仁会?投靠自己。哪知道,王守仁的完美病又犯了。支持保守派们的提议,兴王应该兼祧两房;却又因为急于出头的张璁桂萼的改革措施,倾向于寒门弟子中的改革派……
王守仁变成完美的中间派,兴王就记恨上王守仁。兴王还以己度人,认为王守仁徒有虚名,明明是反对派,却为了明哲保身不敢说话?……
再几年后,广西动乱,新任内阁阁老张璁鼎力推荐,兴王同意王守仁总督两广军务,广西叛乱一解决,立马翻脸不认人,一句王守仁“学术不端、聚众惑乱。”停了王守仁的爵位,将阳明心学定为禁学。
王守仁积劳成疾去世,兴王不但没有论其功绩,反而降旨怪罪。兴王看着这辈子的王守仁,同样五十五岁的年纪,却是眉清目亮,怀抱希望,嘴角的冷笑扩散到全身。
上?辈子的兴王不喜欢王守仁,甚至厌恶他。这辈子的兴王,还是认为王守仁不知道讨好,伪善,假道?学,一切的错都是王守仁的错,自己都是对的。
大帐里,一桌酒菜还是冒着香气,秋日上午的阳光满溢。
两个人以这般身份对峙,谁能想到?
王守仁不知道兴王为何形同妖魔,手中握住皇上?亲赐宝剑,右手已经握紧剑鞘。
兴王眼望王守仁身上的杀机越发浓重,目光讥诮。王守仁沉默。
一片死寂中,兴王嘶嘶的言语如蛇吐信:“徐景珩告诉你,本王可以信任?”
“是。”
兴王紧盯他的眼睛,蓦然高声大笑?,笑?声里说不出的疯狂滋味。
“徐景珩,徐景珩……徐景珩,你好!你好!”兴王捧起来酒坛,仰头就灌。大半坛子酒下肚,兴王的前襟都湿了,面容狼狈,却是眼睛通红,咬牙切齿,眼里那股子疯狂的恨意——徐景珩要是在,他能活生生吃了徐景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