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重逢（1 / 2）
霎那间,沈月银似乎是失聪了，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只是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
一圈一圈的人围住车祸现场，女孩小小的身体埋在一片红血里。穿白纱的新娘像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忽然扒开人群，半跪下去，疯了一样抱起她,不停喊她名字。
“林熙！“
”林熙！”
她喊着喊着,声音就开始发抖,人们知道她这是哭了。
女人扯下雪白的头纱，努力擦干净女孩脸上的血，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她脸上，血腥味更加浓重了,可那女孩一动不动，眼睛还睁着,却已经染了血,死一样的没有光彩。
原本鲜活的生命逐渐冷却下来，沈月银用脸挨着林熙染了血的脸颊，贴上去，紧紧地抱着，像是想叫她重新暖和起来一样。可这毕竟是大雪天,林熙的身体很快落上一层薄雪，变得僵硬起来。她的那点温度，毕竟抵不上严寒的霜雪。
这是生命凋落的季节。
救护车来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工想从她怀里抱走林熙,沈月银胳膊却想僵了一样，怎么都放不开。
“你放手！”陈陌怒道：“送医院！你当你眼泪能起死回生是不是？”
“你说谁死了。”她眼睛还含着眼泪，却像含着刀子，冷冷地看着：“林熙没死。”
护工趁机把林熙抱走，沈月银猛地喊了一句：“林熙肯定没死！”
婚礼现场登时乱的一团糟。有人问，那人是谁啊？——哦，沈月银的养女，那是挺惨的。有人觉得不对劲，说养女？之前不是听说她是她情人么？难怪，看她多伤心啊，快疯了吧。
林熙被抱上了救护车，送进ICU，沈月银过去，拽着医生的衣摆，一边流泪一边抽噎着用断断续续的英文恳求他，直到医生进了手术室，用力把她扒开。
沈月银坐在走廊冰冷的长椅上，脸埋进手心。
周围传来许多哭嚎声——人死了，又一个死了，尸体被慢慢抬出，放进停尸房。亲属，年纪老的，年轻的，跪在地上痛苦。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冷极了的走廊。
沈月银崩溃了，眼泪从指缝滴落，啪嗒，啪嗒，一滴一滴的。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终于是出来了。
沈月银看着医生的脸，下巴颤了颤，没敢问。
医生看着她，摇了摇头。
沈月银表情僵硬在脸上。
沈母凑近，和医生交流了片刻，这才转身。
沈月银看着她。
“人没了。”
沈月银睁大眼睛，仿佛没法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沈母拍拍沈月银的背：“没办法，没了就是没了，婚过段时间再结吧。”
沈月银僵硬地转头。
“结婚？！”她疯了一样嘶吼：“人都死了，我跟鬼结婚啊？！”
沈母凑过去安慰她。
“你滚开！”
她猛地推开沈母，一头撞在墙上。
沈母给她吓傻了，连忙拉住她，还好，额头干干净净，就是青了一块。
那天沈月银像是魔怔了一样，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看着某个方向，看的极为认真，像是那里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一样。
沈母看她精神状态不好，无奈沈月银根本看都不看她，只好找宋容劝一劝。
“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宋容看着她：“人活着的时候，你结婚，现在她死了，你又不结了？”
宋容轻轻问她：
“那她活着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
是啊，活着的时候，她干什么去了？
她仔细一想，才发现她极少对林熙真的好过。偶尔对她好的时候，只不过也是履行一下恋人间的职责。别人每天的日常状态，到了她这里，成了恩赐。
她这辈子头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可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一直以来，都把自己抬得太高了，她很少去想林熙的心情。
她头一次无比的厌恶自己。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那点钱比起林熙，简直什么都不算。只是她犯了一个致命的毛病，拥有的时候不懂珍惜，失去了，才明白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她就是太有安全感，以至于以为林熙怎么都不可能离开自己。
晚上沈月银回到林熙租的公寓，躺进林熙的床，那里还残留着林熙的味道。
沈月银抱着被子，贪婪地深吸一口气。
而后她躺进被子，看着星星，想着林熙。她以前也喜欢这样吧，总是看着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在想什么呢？
半梦半醒之间，一个温热的柔软的事物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像情人间的亲吻。
沈月银猛的睁开眼。
“林熙？”她喊：“你回来了？”
空荡荡的房间，一个人都没有。
“咪呜——”
一声轻轻的猫叫，小猫乖巧地站在地上，仰着头瞧她，似乎想接近，却怯怯的不敢。
沈月银的心绞痛起来。
她抱着被子，寒冷的像是要冻死了，四肢不停地颤抖。
小猫轻巧地跳上她的床，沈月银颤抖着抱起它，猫把爪子搭在她肩上，沈月银的眼泪汹涌地流了下来，她抱着猫，崩溃似的大哭起来。
她从夜里哭到凌晨，哭得快断气了，浑身僵硬，动都没法动弹。
“她已经两天不吃饭了，”宋容说：“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沈母摇摇头：“她这个人也是奇怪，以前那孩子还活着的时候，也没见得她多宝贝，这么死了就这幅德行呢。”
宋容有些无语：“她也没宝贝过谁啊。”
“她就是不会疼人，太自私了，被我惯的。”沈母没好气地抱怨：“她对我和她爸都不怎么样，动不动就恶声恶气，你还指望她去疼一个捡来的小孩？”
两人说着，就到了林熙租的那小屋子。
“敲门。”沈母无奈道：“你来吧，她现在恨死我了。”
宋容敲了敲门，又喊她名字。
“她不让人进去。”
“怕不是被鬼魂缠上，中邪了？”
“不会。”宋容说：“我认识一个大师，在虎跑寺，要不要带她去瞧瞧，开导开导？”
宋容站在她门口，连哄带骗，说林熙没死，有人见到她了，说的跟真的似的，门仍是不开。
宋容：“你再不出来，我就走了哦，我去把林熙抢走，她就不喜欢你了。”
门开了一条缝。
“不行。”
沈月银看着她，表情又带着一点怀疑和期待：
“你真的见到她了？”
沈月银头发凌乱，脸色宛如白纸，整个人跟升天了似的，瘦的虚飘飘的。
人都死了，尸体都埋了，见到才怪。宋容想着，怕是只有精神不正常的人才会相信她的鬼话。
但她还是强调：“真的。她现在住在一个寺庙里，在思考人生。”
沈月银是被她骗进去了，沈母却对那寺庙里神乎其神的大师始终持怀疑态度：她塞给方丈的钱都快能买下寺庙那么大的一块地了，真的大师不应该出尘脱俗，视金钱如粪土么？
沈月银进去了就没出来，大师说她是在养心。
这一年，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寺院墙角的桃花开了。
沈月银终于从寺庙里走了出来。
身上多了两样东西：木鱼，佛珠。
原本的公司她无暇去管，被她父亲合并了，沈月银出来时，他爹已经快七十了。
沈父老年得子，小时候的沈月银像个瓷娃娃一样，人又是冰雪聪明，一大家子人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么一个女孩，便宠她宠到天上去了。开始上学读书了，人越来越任性，学校里也交不到什么朋友，唯有从小和她一同长大的宋容和她走得近。现在长大成人了，又因为这事到寺庙里走了一遭，事业爱情，全都抛荒了。
沈父不禁想，他教育孩子到底哪里出了岔子，以沈月银的头脑，分明可以大有作为，最终却落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
好在沈月银出来后，倒真像从那事的心理阴影里走出来了。
宋容问她，大师和她说了什么，沈月银摇摇头：“说不清。”
沈父辞职养老，沈月银便开始接管家业。
她毕竟是沈老头子一手培养出来的，虽性格上有些缺陷，能力还是不用质疑的。沈月银工作起来便是十足的投入，比之前更甚，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精力旺盛的异常。
她看起来是和从前一样了，只有一点：她现在是个妥妥的单身狗，而且似乎有孤独终老的打算。
孤独终老怎么行，沈月银的终生大事于是成了员工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一个刚入职的小职员和别人八卦，天南地北地瞎扯，扯着扯着就到了沈月银身上。
别人问她，觉得咱们董事长怎么样。
小职员小心翼翼：“沈总挺好的。”
“真话？”别人问。
小职员立马诚实道：“但她看起来总阴沉沉的，活像丧偶。”
一不小心路过并听到的丧偶.沈：“……”
“沈总好。”几人齐齐装失忆。
沈月银点点头，云淡风轻地走了。
她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修身白衬衣配黑色筒裙，海藻一样的浓密长发慵懒地披着，挎着一个铂金包。
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穿着、发型、表情。
黑白的颜色搭配，面无表情，还真有些像丧偶。
沈月银回到别墅后，便钻进了林熙的房间。
她固执地把所有东西、摆设，摆成林熙还在的模样。书籍、床被、衣服，甚至洗手间的毛巾、牙刷、拖鞋。
林熙的房间很整洁，这是她的习惯，东西用完总是整整齐齐回归原位，连书架上的书都是按照高矮排序放好。沈月银觉得林熙可能有一点强迫症。
沈月银看着林熙的书架。
林熙没有把旧书丢掉的习惯，她的书架上，从高中到大学，甚至工作以买的书都有。沈月银一本一本看过去，慢慢地回忆，慢慢地了解这个人。
林熙喜欢张爱玲的书，也喜欢川端康成，严歌苓的那本白蛇更是被她翻的快烂了。
除了这些，还有练习题。高中的竞赛书，数理化一套头，她拿下来翻，林熙清秀的演算字迹一页一页的，透过薄薄的书页，仿佛都能感觉到她有多认真。
她从化学翻到数学，心里一片酸涩。忽然，纸页一顿，厚厚的书页里掉落一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