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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四方水榭(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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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合一V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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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臻一口气硬生生憋在胸腔。

她深吸了口气,将心头窜起的火气强压了下去,居然还笑了笑,若无其事道,“不就是几个铁钎子掉地上了么,也值得文小侯爷发这么大的火气。”说罢将木托盘放在旁边穆子昂的黑木矮几上,当真要弯腰去拣。

文旭往后倒退一步,站在旁边,脸上泛起得意神色,翘起嘴角看着。

便在这时,有个细弱的声音从文旭背后响起,迟疑道,“文小侯爷,这么多铁钎子……我也一起拣罢。”

工部安侍郎的幼子安莳,近日和华正筠走得近。自打跟着这些同窗进了祁王府,安莳便如隐形人似的跟在最后头,也不随意走动,也不吭声。这时不知怎的,他居然小声吭哧了一句,就凑过去要帮洛臻拣铁钎子。

文旭暗恨这小子不知眼色,伸手将他拉住了,语气不善地斥道,“你去干什么。姓洛的是没手了还是没脚了,需要你帮忙?”

越说越气,索性狠狠一脚踢过去,将脚边几根铁钎子踢到远处,厉声喝道,“拣!”

铁钎子发出细微的滚动声响,咕噜噜顺着清漆木板地面滚到了对面之人的脚下。

在场众人的目光,也随着滚动的铁钎子集中到对面那人身上。

——那是祁王府主人,周淮。

周淮不知何时起的身,此刻站在洛臻侧边,看了眼满地乱滚的铁钎子,叹了口气。

“文小舅也知道今日是在我府上。不知在何处积的好大火气,倒是在我的祁王府里尽数发作出来了。后院子烤的狍子肉是我费了不少心思寻觅来的,烤架也是我下帖子请公主带过来的。说起来,此事都落在我身上。文小舅看不过眼,我便替文小舅一根根拣起来罢。”说着,他轻拍了拍洛臻的肩膀,示意她让开,作势要去地上捡。

才略弯了一下腰,手臂动作就牵扯到了肩头伤势,他按着左肩的箭伤,皱着眉停在原地。

文旭心里咯噔一声。

他虽然是皇后亲弟,得几位皇家兄弟尊称一声‘文小舅’,但毕竟是没有血亲的便宜舅舅,年纪又相差无几,大家嘴上客气而已,平日里见面了他也是按规矩‘三爷’,‘五爷’的喊。

逼迫洛臻也就罢了,当真仗势逼迫到了宗室亲王身上,皇帝得了消息,小舅子居然欺负了亲儿子,绝不会高兴。就算他从小在皇帝跟前长大,皇帝待他再亲厚,一顿申饬教训是少不了的。

文旭急忙扶住了周淮,不让他去捡,迭声道,“五爷不必如此!我没有让五爷亲自动手的意思。”

旁边的华正筠见局势演变成这样,立刻过来救场。

他说了几句热闹的场面话,又拉着不甘不愿的齐鸣,两个人一起将滚了满地的铁钎子捡起来,连同烤肉架放回小桌上。

宣芷见局面缓和,这才缓缓坐回去。

“这里没事了?那——我把烤架拿去洗洗,继续烤狍子肉?”洛臻等在旁边,见没人接话,便提起地上滚脏了的烤架,又托起装满生肉串的木盘子,往水榭外头走去。

这回没人拦她了。

文旭扶着周淮,走回了红木小方桌处坐下,尴尬地道,“五爷,你何必帮她。她不是箭伤了你,才被皇爷罚进王府的么。我也是想替大家出口气——”

周淮沉默着,没有回话。

踞坐在小桌前的楚王听文旭还在絮絮叨叨,已经听不下去了,提高了音量斥道,“文小舅,你的眼睛该洗洗了!刚才你没见着么,洛臻穿的那身衣服,是老五的!你要出气,找个没人的地方出气去,别赶在老五面前,拿他的人撒气!大家彼此面子都好过些!”

文旭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

“五爷,你和她……你们……”说到后面,声音竟有些发颤。

周淮撩衣袍坐下,伸手拿起地上放置的酒壶,晃了晃,里面还有大半壶温酒。

他翻开小桌上倒放的一个空酒杯,放在文旭面前,淡淡道,“文小舅可消气了?若还未消气,要不要小王替文小舅侍酒?”

这还是周淮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在文旭面前说重话。不只是文旭神情僵硬,众人表情惊讶,楚王也饶有兴致地抱臂看起热闹来。

后花园里早就吩咐了今日不必随侍,下午烤肉温酒都是他们四个自己动手。此时,水榭里自然没有贴身伺候的内侍。

周淮说到做到,居然真的亲自动手,替面若寒霜的宣芷倒了杯酒,自己以煮过的温热雪水代酒,两人互敬了一杯。

还要替公主再斟第二杯酒时,文旭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忙将酒壶抢过去,连声道,“不劳五爷动手,我来,我来!”将宣芷的空杯加满了,随即拿过桌上两个倒扣的空杯,给楚王和自己面前各斟了一杯酒。

自打听了楚王的那句‘别赶在老五面前,拿他的人撒气’后,文旭便心神大乱。之后祁王默认了,又罕见的言语挤兑了他,显然是真的了。文旭神思恍惚,连敬酒都忘了,直接拿起自己的酒杯,满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时候,洛臻已经就着水榭外曲水流觞的活水,洗刷干净了烤架,开始烤肉。

只听滋啦轻响声不绝,楚王的鼻尖闻到了水榭外逐渐飘散的烤肉香气,不必进嘴便知是好滋味。他被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也饮了满满一杯酒下肚,捏着酒杯,不甚满意地道,“老五,你这酒啊,虽入口绵软,后劲有些不足。下次三哥给你备些好酒来。”

一句话说出去,话音落在地上,过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人接话。

他诧异地抬起头来,只见周淮惊讶地盯着他,脸上渐渐显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指着他的酒杯,沉痛地道,“三哥,文小舅,你们……你们怎么……”

“我怎么了?”楚王疑惑地看着自己的酒杯。

文旭揣着心事,已经喝了好几杯酒下肚,此时看看祁王,又看看楚王,再看看自己,同样迷惑不解。

隔着几步之外,坐在另一处黑木矮几旁的齐鸣也看得莫名其妙,正在琢磨着难道是他们几个拿错杯子了?还是酒泼桌上了?对面的华正筠已经回过味来,脸色大变,猛地起身,撞倒了矮几。

“三爷!酒喝不得!”

但为时已已晚了。

周淮将酒壶里剩余的小半壶酒倾倒在地上,眉峰紧蹙,显出沉痛悲伤之色,叹息道:

“文小舅毕竟隔了一层,也就罢了。三哥,六弟刚刚出殡不久,我们这些亲兄弟,理应要服齐衰。虽说皇家之人注重颜面,不必整日的布带穿麻,但……三哥,你怎么能罔顾手足亲情,在齐衰期饮酒作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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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合一V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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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浔神色陡变!

他终于醒悟过来,烫伤似的把空酒杯扔在了地上,猛地起身。

老六活着的时候,他大可以不把这个弟弟放在眼里。老六的死,也跟他的推波助澜脱不了干系。

但如今老六果然死了,他却绝不能不顾死者的颜面,担上一个‘丧期饮酒作乐,罔顾手足之情’的恶名。

说来可笑,但这就是东陆世代遵循的‘人伦之礼’。

便是皇权,在儒学的‘礼’‘义’二字面前,也得退让三舍。以往多少任君王,就因为行事背弃了‘礼’,‘义’,最后盖棺论定,被史官记录在案,历代大儒口诛笔伐,遗臭千年。

比遗臭千年更为可怕的一件事,是当今南梁皇帝,脾气冷硬、杀人如麻,却极为看重儿子们之间的‘手足亲情’。

楚王本能地抬起眼来,带着煞气的目光扫过周围诸人。

在场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对视,纷纷将目光垂下了。

只有坐在对面的周淮仿佛未曾察觉般,依旧垂着眼,忧伤地盯着手里的空酒壶。

周浔被一杯不该喝的酒在心头激起了杀意,待他环顾四周,看清了所有人,那股澎湃汹涌的杀意却换作了无尽的沮丧,他叹了口气,又坐下了。

今日坐在四方水榭中的,不是高官之子,便是贵戚子弟。他有心屠个干净,却一个也杀不得。

不说别人,就连东台馆里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安莳,真要把他弄死了,他爹安侍郎都能拼了一条老命去大昭殿外敲登闻鼓去。

周浔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一时间竟无计可施,只能对自己的两个心腹伴读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救场。

华正筠也无计可施。

这么多双眼睛眼睁睁看着三爷当众喝了那杯该死的酒,根本无从否认,他思来想去,只得对此地的东道主祁王发难了。

“五爷啊。”华正筠几步踱过来,长叹道,“你也知道如今还是六爷的丧期,酒肉不能沾唇的,你、你怎么能在服齐衰的时候,偷偷在王府后花园摆酒宴饮呢。”

便在这时,水榭外又是滋啦一声,飘来了一阵夹着浓郁孜然味道的烤肉香气。

华正筠吸了吸鼻子,伸手指向外头,“各位看看,不止饮酒,还烤肉!五爷,服丧期如此行径,使不得啊。”

周淮端着盛满温热雪水的茶杯,不紧不慢喝了一口,盖上茶盏,无辜地道,“此话从何说起。各位也是看到的,我肩头有伤,吃不得腥膻大肉,今日的炭烤狍子肉,原本就是洛君自带烤架,借了我的场地,烤给敬端公主吃的。我心中挂念着六弟,可是一口也未用啊。”

华正筠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酒呢?五爷若是无心宴饮,为何准备了这么多酒?”

“这酒么……”周淮面不改色地道,“自然是我们几个在一起温了一下午书,忽然感念起六弟斯人已逝,黯然神伤,准备祭祀六弟用的。哎,公主喝了也就罢了,没想到文小舅倒酒倒得快,三哥喝酒喝得更快,一时来不及提醒就……”

华正筠:“……那穆子昂喝得醉醺醺的又是怎么回事?”

周淮:“他在别处饮了酒才过府的。至于在哪里喝的,你将他推起来,自己去问他?”

华正筠:“……”

他们两个一问一答,你来我往,听得楚王心烦意乱。他从小心思深沉,极少有把柄落入别人手里,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将“为兄弟服丧期间饮酒作乐”这个大把柄递到了众人面前。

心中郁气难以纾解,他沉着脸坐了许久,听老五和华正筠两个还在絮絮叨叨念个不停,平日里藏着的暴戾脾性突然爆发出来,用力狠狠一拍方桌,恨声道,“好你个文旭!你倒的好酒!”

文旭被那声巨响惊得浑身一颤,愕然半晌,大声分辩道,“不是!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三爷,我、我也喝了酒了!!”

周浔蓦然抬眼,充血的眸子恶狠狠瞪视着文旭,几乎要在文旭身上剜出一个洞来。

楚王如今已经听不得“喝酒”两个字了。

“你是喝了酒了,文小舅。”周浔语气森然地道,“若不是你倒了酒,又喝了酒,也不会引着我喝了酒。文小舅,你毕竟隔了一层,和老六没有连着血脉,父皇交代过,老六年幼暴亡,朝臣不必守制服丧,只有我们几个皇家兄弟服齐衰。文小舅,你喝了没事,只我有事。你喝的好啊。”

文旭:“……”

这边周淮还在耐心极好地和华正筠扯皮。

边上的齐鸣却听得烦躁起来。他受不了再听他们两个你来我往,互相推诿,几步走过来,大马金刀往红木桌旁边一坐,“五爷,各位,明人不说暗话,趁所有人都在这儿,咱们直接挑明了说。五爷今日关了后花园,究竟是温书还是宴饮,咱们管不着,也不想管。”

他环视四方水榭里在座的众人,“今日三爷喝进肚子里的,你们说是酒便是酒,你们说是水便是水。还请在场各位同窗脑子想清楚了,各自归家以后,将嘴上的门把好了。否则……”

他后半截话没说完,但在场众人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各自赌咒发誓,绝不外传。

经历了这场突发变故,楚王心情糟糕之极,再也无心停留,站起身抬脚便往门外走。

跟来的东台馆诸人匆匆起身向祁王行礼告辞。

周淮客客气气地留用晚膳,自然是没有人愿意留的,他惋惜了几句,坚持亲自送三哥出府。

洛臻从小练习射术,耳目敏锐,人站在水榭外头的九曲步道,将水榭里发生的事情听得一字不落,周淮借着‘侍酒’的名头,一步一步给周浔和文旭下套儿,她暗自笑得肚子疼。

正好这时候烤架上的十几二十串肉烤好了,她抓了几串在手里,故作不知,热情地招呼迎面走过来的楚王,“哎,刚烤好的香喷喷的狍子肉,滋味极好的野山珍,三爷不吃一口就走了?”

周浔黑着脸色,理也不理她,快步擦身而过。

周淮跟着出来,路过身侧的时候瞄了她一眼,示意她安分点。

洛臻当面应下了,随即又笑眯眯地挥舞着肉串,招呼后头跟来的齐鸣和华正筠。

华正筠也就罢了,满肚子弯弯绕的心思放在肚子里,面上并不显露,笑着推脱了;齐鸣心火正旺,差点过去一脚踢翻了烤架,顾忌着五爷在场,强忍着拂袖而去。

洛臻心里笑得死去活来,面上强忍着,只在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但随后出来的是文旭,她看在眼里,这点笑容便淡去了。

她将肉串放回烤架上,往后退了半步,后背靠在木栏杆上,让开大半通路,让他们过去。

文旭的脸色比楚王还难看。

他神色沮丧,牙关紧咬,满腹心事重重的模样。原本已经擦肩而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一咬牙,大步走了回来。

许文境和薛为廷互看一眼,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九曲回廊的另一头等他。

文旭喝道,“你们先走!不必等我!”

许文境和薛为廷低声商量了片刻,果然跟在楚王后面走了,只留下文旭一个。

“你……”文旭站在洛臻对面,将她身上暗纹织银的直裾深衣从头打量到脚,恶狠狠问道,“你当真跟了五爷?——你是他的人了?”

洛臻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灭了炭火,开始收拾烤架,冷淡地回道,“文小侯爷这话问得有意思。不管是或不是,谁跟了谁,总归是我和五爷之间的事,又与你何干呢。”

文旭脸色变了几变,想再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只觉得一口郁气积在心头,淤积得心堵欲狂,他骤然暴怒起来,伸手就要去掀烤架。

洛臻早有准备,单手把文旭拦住了。

“文小侯爷今天掀架子掀上瘾了?”她侧过脸来,语气里带了罕见的冷漠意味,“怎么,还打算叫洛某一根根铁钎子再捡上一回?”文旭狂怒道,“莫说一回两回!就算文爷掀个十回八回,叫你捡,你就得老实趴地上捡!姓洛的,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现在站的地方是上京城,不是任你张狂的秣陵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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