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宾天(1 / 2)
熙和三十五年的盛夏,和以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蓝的发白的天空挂着烈日,灼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柳树的枝叶蔫蔫的耷拉着。
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那些脚夫小贩,大多穿着麻葛的两当背心,裤脚一律扎在膝下,扎堆在树下的阴影里等生意。偶尔有几个上衣穿着长袖的,也是袖子高高挽起衣领斜散着,蹲在树下和人闲语。
街道两边的商铺青砖绿瓦,在日头下倒是折射些光彩,可铺子里的伙计店家除了有客人的,也都是无聊的发呆或者打盹。
整个京城显得比别的时候安静几分,不过等到太阳西斜,京城就会热闹喧嚣起来。那时候南来北往的客商,喝酒听曲谈事的人就会熙熙攘攘在街头,酒楼,行院。
京城在烈日下安静着,城北的皇宫里却是肃穆。前几日五十三岁的熙和帝,在宠幸一个下等选侍时突然晕倒,然后身体便垮的不可收拾。
殿外暑热难耐,但高大宽敞的寝殿里却凉意沁人。宫娥们站在四下里手摇扇子,将冰山的凉气缓缓的送到各处。
宣炉里的龙涎香袅袅的发出甘甜的味道,精雕细刻的紫檀家具,泛着幽光静静的搁置在深红色牡丹花纹的地衣上,再往里的龙榻上,黄色的龙纹帷帐被金钩挂在两侧。
李慕君跪在榻前,痴痴的望着龙榻上憔悴的熙和帝。不过五十三岁的人形容枯槁,即便是织金的锦被,也无法给他增添几分神采,反倒衬着灰败的脸色越发难看。
寝殿内寂静无声,半响李慕君轻轻的抬起胳膊,握住熙和帝干瘦的手,有一点凉凉的温度。她伏在榻上,把自己的侧脸挨着熙和帝的手背轻轻的蹭。想到也许以后再也无法感知这样的温度,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流到了熙和帝的手背。
熙和帝再次从迷蒙中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娇儿跪伏在榻前。察觉到手背的湿意,恍惚间在心里叹息:这样无声哭泣的女儿,让他如何安心离去?可他却已经油尽灯枯。
“君儿。”
李慕君蓦然听到熙和帝暗哑的声音惊喜不已,她悄悄在袖角蹭掉眼角脸上的泪痕,笑着抬头:“父皇醒了,可要进些粥饭?”
熙和帝缓缓的摇头开口:“都退下吧。”
“是”一众宫人行礼后,依次悄无声息的倒退出去。
一时间大殿里只剩下父女两人,李慕君笑着从脚踏上站起来,轻快的说:“父皇不想吃东西,也喝点茶水润润。”说完不等熙和帝拒绝,径自去桌上端茶。
按理生病的人喝药是不能饮茶,可太医院的院使钱裕丰说,不必再进药了……陛下想吃什么就吃吧。
端起茶盏的手腕稍微抖了一下,李慕君暗暗使劲稳住手腕,钱裕丰说陛下要么醒不过来,要么便是是回光返照。
她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脸上挂上轻快的笑容,端着茶盏走过来:“父皇尝尝新进的绿茶清香宜人。”一边说一边胳膊弯到熙和帝脖子下边,托他微微起来点。
“别忙了。”熙和帝缓缓的应着,到底就着李慕君的手抿了几口才摇头。
李慕君轻轻放下熙和帝,喝了点茶水的他看着似乎有些精神。
“三百里加急的诏令出去几天了?”躺好的熙和帝慢慢问道。
李慕君把茶盏顺手放在旁边,半跪在塌边回话:“今天第四天,再有六天就到了。”
熙和帝浑浊的眼睛,看向榻旁陪自己的女儿。十三岁的孩子穿着绿色圆领团龙袍,腰系白玉革带,纤细的身形像一棵稚嫩的小白杨,头上戴着二龙抢珠的黑色翼善冠,衬得一张小脸玉雕的一般。
多漂亮的孩子,多鲜嫩的生命。可惜自己不能再庇护她,不仅不能再庇护,还给她留下危机重重。时间已经到了,熙和帝收拾好心情,慢慢的做最后的叮嘱。
“朝里的事朕前几日就交托了……”
李慕君不想熙和帝太累,清晰的接口:“儿臣明白,朝里的事暂由杨士诚和皇后、季雍共决。待季贤达归来任摄政王以他为首,杨士诚为辅,皇后垂帘。”
“君儿,还记得朕的用意?”熙和帝气虚的开口。
“儿臣记得,杨士诚为官干练老道,乃是内阁首辅。皇后娘家手握南军,只可惜她娘家人并不得力,不足以平衡杨士诚。镇国公季雍虽然可用,但是患有足疾无法上朝。”
当然不止这样,两方平衡如果一方做大,皇帝将很难收拾,唯有三方可相互制约,若一方过强,另外两方可以联手以抗。
熙和帝躺在榻上缓缓点头:“调回季贤达进封摄政王……”熙和帝停下喘息。
李慕君连忙接口:“进封摄政王,是因为他在朝中并无党群,也不熟悉朝中运作。因此封上高位压制杨士诚,以免被架空让杨士诚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