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谷(1 / 2)
“蒂米、蒂米?”噩梦镇的农舍客房|中,脱离梦境围困的凯文在床上支撑起上半身,一边推着同伴的身躯,一边唤着他的名字。
他一直在试图唤|醒同伴,然而对方睡得异样地沉,无论如何都无法令他醒来。
凯文抛起光线柔和的光明球,看着蒂米在梦中双眉紧锁,他蹙着眉,追溯起了自己那些糟糕的回忆,试图从中判断出令同伴沦陷的噩梦。
倏而,一溜水痕反射着碎光,划过黑发青年的眼角,落在了崭新的枕头上。凯文一怔,下意识地勾起食指抹了一下,潮|湿的触感令他意识到,蒂米哭了。
他有些无措地用掌根为同伴抹去泪水,但新溢出的泪花立刻沾湿了他的掌心,凉飕飕湿漉漉的,令他跟着心酸与难过。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只有一次哭得不能自抑,那种天昏地暗、世界崩塌的感觉,现在想来都记忆犹新。他有些猜到蒂米经历了哪一段梦境了,所以他凑到同伴耳边,轻柔地道:
“蒂米,醒醒。”
“妈妈|的离世是注定的,也是她自我牺牲的结果,无可改变。”
“我知道你悲伤难过,但这不是你的错,我相信你也尽力了,别太自责了。”
“快醒醒吧,不要沉浸于梦境……”
然而无论他说什么,都如风过耳一般,轻|盈得掀不起一丝波澜。黑发青年依旧深锁双眉,泪水不断地溢出紧阖的双眼,看起来格外脆弱。
凯文拿来柔软的布巾,耐心地、一遍遍地为同伴抹去眼泪,并思考着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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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场之中,人型黑龙跪伏于地,深深地陷入了情绪低谷。他唾弃着自己的愚笨、无能与无知,不断地责怪着自己。然而只是撇到一眼那收缩起的人型黑炭,撕心裂肺的痛感便再度袭来,将痛不欲生的他打|倒在地。
在大火持续的灼烧下,他全身都被黑色的龙鳞裹覆,恢复人型后,也还原成自身少年时期的模样。在他的心中,自己已经不配作为少年凯文而存在,因为他终究没能护住凯文的母亲……
尽管乔安娜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可她一路以来的悉心照料与温柔教导,早已令他将对方视为母亲一般的存在。看着温柔从容、理性聪慧的母亲焚身以火,他的精神支柱崩塌,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失去父母的幼年时期,惶惶不可终日。
他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遍“对不起”,喊了多少次“妈妈”,他只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回应了。一想到这儿,泪水便不受控制地涌|出,浸|润了亮金色的龙瞳。
崩溃的情绪冲刷着他的脑海,思维随之变得迟钝,他对什么都是后知后觉的,整个人麻|木|不|仁。
不知跪了多久,天上飘起了雨丝,火势随之转小。蒂莫西觉得,这也是乔安娜算好的,毕竟一路逃难时,都靠其经验预判天气。
想到乔安娜的用心良苦,他阖上了红肿的眼皮,任由双瞳被灼热感覆上……片刻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凯文母亲的遗骸,动作轻柔得仿佛怀抱珍宝般,一步步走出火场,远离那些“乌鸦人”。
他觉得乔安娜会想去一个美丽又宁静的地方,自然就要远离尘世的纷扰。他魂不附体地走着,脚步也轻飘飘的,恍如置身幻境,不知今夕何夕。
梦中的路孤独而漫长,长到他流尽了泪,踏过日日夜夜,才寻到了一片野花盛开之地。他采了两朵最鲜艳的野花,小心翼翼地放到漆黑的、握紧了的双拳之中,令饱含痛苦与忍耐的动作,变成了蜷身垂首嗅闻鲜花。
他跌跌撞撞地选了一块空地,开始空手挖掘。鲜血淋漓的指尖很快被龙爪所替代,人型黑龙憋着一股气,闷闷地挖着地,渐渐地掏出了一个大坑。
他流着泪,颤抖着双手,将焦黑蜷曲的人形放入坑中。他恋恋不舍地抚过漆黑的侧颊,旋即边落泪边填土。
妈妈,再见了……
自逃亡起,这不是他第一次埋葬人类,但绝对是最肝肠寸断的一次。即使为乔安娜竖了碑,完成了一切安葬的步骤,他还是不愿就此离开。
他就像一头死了母兽的小兽,哀嚎着徘徊在侧,久久不愿离去……
他能感到凯文还有件想做的事,他不清楚具体内容,但愿意守在这儿,等待凯文的动作。事实上,自乔安娜逝世后,他仿佛与世界切断了联系,不再在意这个世上的人和事了。
他想,如果有一天凯文突然离开自己了,他恐怕也会觉得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就像现在这样,悲伤到麻木,孤独到绝望。
之后,他便如行尸走肉一般,每天寻找食水、勉强果腹。在日落来临前,他便会赶回乔安娜的墓边,陪着她一起欣赏落日。他麻|木|不|仁地收集着粗树枝,却不愿点燃篝火,宁可挨饿受冻,也不想再看到熊熊烈火了。
冬天来临时,他用这点树枝与破布,做了一个挡风遮雨的小窝,整个人蜷缩进去,勉强度日。
雪花夹杂着寒风袭来,冻得蒂莫西嘴唇青白,面色如土。他蜷起了十个脚趾,委屈地扁着嘴,却没想离开这里。他仿佛与少年凯文约定了一个誓言,要守到春暖花开,才能看到结果。
只是他见到乔安娜悲壮惨烈的那一幕,单纯的心灵饱受冲击,已经有点心灰意冷了。所以他没有再为自己存冬粮,反而忍饥挨饿地蜷缩在小破屋中,仿佛在惩罚自己。
那一天,雪特别大,直接埋没了他的脚背。几个人影出现在小屋前,人型黑龙艰难地睁开眼,见到的便是面黄肌瘦的难民。
“咦,居然没死?”
“那怎么办,还拆不拆?”
“拆!这狗|日的天气冻死我了,再不烤烤火,就要成冰棍了。”
三人一说完,便走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拆起了蒂莫西搭建的小破屋。人型黑龙瞪大双眼,却换来了他们理直气壮的呵斥:“反正看你这样,是活不过冬了,不如将柴禾贡献出来,还能多造福几人。”盖着破布的屋顶被掀,人型黑龙暴露在大雪之中,感到了刺骨的寒冷。然而他依然躺在那儿,半点都没有起身夺回柴禾的打算。他看着三人的目光甚至有些怜悯——作为一头人型巨龙,自己在逃难中体会了喜怒哀乐,拥有了人性;而这些真正的人类却失去了人性,成为了野兽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