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II.(1 / 2)
也许只有片刻,也许足足有夜晚向黎明走一步那么久。艾格尼丝抽了口气,犹如终于从闭塞的水下浮起,重新获得呼吸的自由。
一齐复苏的还有感官。
伊恩的心跳、体温、气息包裹住艾格尼丝。几乎要将她也一起融化的暖流冲刷着她封闭的五感,此前没注意到的细节齐齐涌进身体,而后才抵达脑海。
他的怀抱左半边更用力。
因为他的右手无法随心所欲地使劲。
“艾格尼丝?”察觉到艾格尼丝猛然变得僵硬,伊恩略微松开她。
她没有答话,摸索着寻找到他的右手。
伊恩任由她将袖子推上去。艾格尼丝停顿了许久,才轻轻以指尖扫过他的前臂。她只远远地看过一次那可怖的伤口,而在这只有幽暗天光的夜色之中,她第一次以触觉确认了她十年前的决定在伊恩身上留下的后果。
微微凸起的疤痕比艾格尼丝想象得还要粗。她只碰了一下就缩手。
“在加护下,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最多有点痒。”伊恩的口气非常放松,肢体却泄露了紧绷的心绪。
艾格尼丝并没有被他那隐含的戒备冒犯。
不如说,这才是理所当然。她甚至对伊恩的宽容感到惊讶。
“不再摸一下?”几乎是调侃地,他再次发出邀请。
于是,她的指腹顺着创口开辟的道路往前走,抵达腕骨,往旁侧折过去。
那时,亚伦的剑是否遵循着同样的轨迹切开了伊恩的肌肤?
伊恩猛地捉住了她往手腕内侧挪动的手,停顿了一拍,而后把她的手拉到他胸口。他以前就很喜欢这么做,每每以此证明并非只有艾格尼丝感到羞赧。而此刻,透过织物,传达到她的掌心、而后再抵达她的心脏的跳动依旧有力,速度也许比平日稍快了一些,却不会令她慌张。
因此,艾格尼丝得以将问句倾吐出来:“这十年……你看到、感觉到这个伤口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伊恩的答案出人意表。
他沉默片刻,重新组织词句,谨慎而轻缓地说道:“我不知道应该怨恨它还是感激它,很多时候……尤其在我感觉直到我在圣地的沙尘和硝烟里丧命为止,一辈子就会那样凑合地过下去,在那种时候,它是唯一的证明,证明你……还有我此前的人生真的存在过,眼前的一切不是全部。”
艾格尼丝轻轻触自己碰覆着纱布的脸颊,没有正面应答:“这么说起来……我还没有为此向你道歉。”
“事到如今,也不需要了。”
尴尬的一瞬的寂静。
伊恩补救似地快速说:“如果那样能让你好受一些……我不会阻止你那么做。”
但他不承诺会接受她的道歉。
这也是理所当然。
艾格尼丝抬头,盘桓心头的疑问几乎脱口而出:
为什么今天要给她破格的容让和温柔?
因为怜悯?还是……?
艾格尼丝将问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不管伊恩准备的会是哪一种答案,她都没有准备好接受。她又一次地、再一次地、一如既往地在通向解答的门前止步,转身仓皇逃走了。
庞大得令她都感到愕然的自我嫌恶瞬间将她一口吞下。不好的念头串起另一个。
理查那充血的眼睛逼过来,她想要尖叫。
“艾格尼丝!”伊恩将披着理查皮囊的幽灵驱散。
“我……”她挤出一丝微笑,即便不管是伊恩还是她都看不清这难看的笑容,“就像你带着手上的伤口一样,从今以后,都要带着理查施加给我的伤口。也许这就是报应。但我……”
这么说着,她又想要蜷缩起来。
不等伊恩作答,艾格尼丝继续自虐地低笑着说下去:“即便说是伤口,其实也就是无关紧要的、很快会愈合的擦伤和淤青。真奇怪啊,明明其实理查什么都没来得及对我做,希尔达就已经闯进来救我。但我却像是感觉真的已经被他……被他侵犯了一样。”
伊恩没有答话。她能想象他绷得紧紧的唇线。
“为什么我没能反抗?为什么那时候……我根本动弹不得?”艾格尼丝抬头试图将眼泪逼回去,但滚烫的水滴还是另寻途经从眼角淌下。话语的匣子被泪水打开了,轻轻颤抖却连贯的词句倾泻而出,她早就知道答案,而且从头到尾想得非常清楚:
“我非常憎恶无能为力的自己。理查让我深切地意识到,我无法真正地反抗他……即便我再不愿意,他也可以把我当做一件属于他的东西一样扔出去。我恨在他面前只能这样的自己。”
她再次笑起来:“这就是他在我身上留下的致命伤。”
“艾格尼--”
她以手指阻住他的反驳,低哑的语声前所未有地坦诚:
“伊恩,我感觉……我已经被彻底地摧毁了。”
艾格尼丝喉头被话语中的火焰灼烧。她猛地感到筋疲力尽。她似乎只是提着一口气才撑到现在,假装她那本就满是矛盾和空洞的内在并没有支离破碎。而现在……自我怀疑的声音在她耳旁絮絮低语,满怀轻鄙:她为什么要对伊恩说这些?她是否还怀着卑鄙的希望,想要借此求救?而且偏偏是向他?……
“艾格尼丝,你听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她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