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水榭初见(2 / 2)
“四年修道,可有进益?”袍角的一片湿提醒着他要结束对话了,皇帝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星落道是,深沉地捏了个玉清诀,矜持道:“回陛下,小道的心已然古井无波,没有那些世俗的想法了。”
她刚说完这句话,心里就觉得完了——方才自己在窗户根下嘀咕的那些话,也不知有没有被陛下听到。
果然,陛下睥睨一眼,那眼波里带着的蔑视,好像比先前更强烈了。
“修道理应每日三省吾身,你既有此感悟,朕心甚慰。老君山一日不可无你这等大才,早些回去才是。”他凉着声,“司星台是最好的观星点,你既痴迷星相,去那里瞧上一夜方显赤诚。”
他吩咐阮英,“叫人好生侍候着,不瞧出些气运盛衰来不许下。”
星落心里冰凉一片,天家一言定生死,四年前碰瓷送她上仙山,四年后就能让她枯站司星台,真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她勉力维持住面上的镇定,颔首道是,陛下却眼睫不抬,起身出了水榭,看方向应是去另一间更衣了。
眼见着皇帝身后一串人都转过弯不见了,星落才一屁股坐下来,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揉下来几滴泪,恶狠狠地小小声说:“本姑娘是该每日三省吾身:是不是太客气了,是不是给他脸了,是不是该动手了!”
青团儿蹲在自家姑娘的身后,幽幽地说道:“跟着姑娘混,三天饿九顿。本以为今晚能吃上琼浆玉液,谁知道还要跟着您上凉台吹风看星星……奴婢的命好苦啊。”
星落捂着胸口,生怕自己断了气背过去,站起身来,颓然道,“你先去同娘亲说一声,我自己个儿往那凉台上吹风看星星去——保不齐一时就有个帅气王公路过,同本姑娘看对了眼……”
她嘴上说着俏皮话,眼睫却还是耷拉着,青团儿哪里肯丢下姑娘一个人,正自拉拉扯扯,便有两个小内官躬着身进来了,一拱手恭敬道:“姑娘请吧。”
既有外人在,星落便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矜持地一颔首,跟着内官们慢慢地往那司星台去了。
初春的天气真奇怪啊,白日里还是春阳和暖,一入夜,风就变凉了,直往后脖颈里钻,偏生自己今日还穿了件薄衫,风吹衫动的,通身冰凉。
好在司星台并不太远,往那宫阙的至北之地慢慢行,远远瞧见平地而起一座赤土高台,台基约有四十丈,沿着天阶一级一级旋转向上,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不知走了多久,才到达高台之上,只见头顶天幕低垂,仿佛触手可及,真真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啊。
眼见着那两个小内官下去了,星落才放松下来,瞧见那高台正中有一处地上有太极八卦图,其上还有观星的千里望,她顿觉新鲜,缩着脖子搓着手,去看千里望。
星星真好看啊,合贞女冠说什么六星连珠,其实不努力看,是看不出形迹的,可单单瞧着星空,也是极为惬意的——若是能有一床软被,一筐甜点,一碗冰酿葡萄,那就更好啦。
不知怎的,这样的星空让她想起了老君山,在山上的头几日,她住不惯,日日夜夜的哭,合贞女冠就在院子里搭了架子床,陪她在院子里看星星。
金阙宫又叫十方院,就在最险峻的崖顶,总有薄雾穿梭,令人如置仙境。
又一阵冷风吹过来,星落禁不住冷,阿秋一个小喷嚏打出来,差点没打出来一个鼻涕泡,她抱着膀子缩在高台上的小石凳,大发牢骚。
“单知道老君山没什么人烟,没想到皇宫里也有这样的荒地……还说遇上个对眼的,做梦吧!”
果是无人回应,星落愈发地委屈,嘟嘟囔囔,“看来是没人,偷偷溜走应该没人发现吧?”
她的声音虽小,可星夜寂静如井,听起来却很清晰,正要抬脚下阶梯,便听身后黑暗里响起了一声轻笑。
这一声轻笑把星落吓了个魂飞魄散,她迟疑地往后退了几步,摸在袖袋里的一柄小刀上,蓄势待发。
“是谁在笑?”
有一人自黑暗里走出来,星光映在他的眼眉,顿生璀璨。
“此处的星同老君山相较,哪里更璀璨些?”月光照在他的头肩,为他勾了一道柔和的银边,他见黎星落眼神戒备,这便笑道,“在下亲军卫指挥使辜连星。”
星落不懂这些宫里的官职,也未曾听说过辜连星的大名,见他坦诚,这便迟疑道,“我才不同你说话。”
辜连星却并不在意,往那石桌前坐下,长腿一伸,身姿闲适。
“姑娘入道,理应清心寡欲,怎么方才还在说什么找对眼的人。”他秀目微垂,笑意在眼,“还是姑娘,心仍念红尘?”
大约是星夜璀璨,有些神思放松,再加上白日里的遭遇,惹得星落一阵逆反,她扭过脸去,不服气道,“人生来去自由,该入道也好,成亲也罢,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
辜连星并不着恼,他素来乐天,哪怕天塌下来都是一副开朗的性子,此时见星落气急,他仍眉眼在笑,“姑娘小时候便有娇纵的声名,嫁给谁好呢?”
世人皆讲究脸面,身为父亲的同僚,面对着同僚之女,竟然如此下她脸面,星落诧异之极,不禁冷笑了几声。
辜连星微笑,“姑娘笑什么?”
星落不服气,一口气冷笑了十几声,这才冷冷道:“我马上就要成亲了,虽然还不知道他是谁,但能娶到我实在是祖上积了大德,我先替他高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