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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焚稿(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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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纺织厂的厂主闻言泪下,又七嘴八舌争道:“便放下这一笔,退开不算——是你糊涂了还是当我们都糊涂?要银行给日商担保,给铁锚担保,让他们贴账转账,那不就是把靡百客的模式转给日本人吗?日本银行投我们的产业,日本商人吃我们的担保,这是要挖了我们的根呀!”“是的,这怎么?能行呢?这也不是公平竞争,这是公然的剽窃啊!”

纷乱之中,有人挺身上前说道:“今天不谈了,我们不谈了!汪院长,你给的哪条路我们都不能接受,既然谈不拢,那今天这场会谈就算失败好了!”

汪兆铭目光旋转,是浙实行的经理章乃器。

章经理原不在金忠明所说的名门望族之中,但商事代表中,此人年纪最轻、说话最敏。他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两?方胶着,代表们这边缺兵少将,于士气不利,且金老太爷那话不能代表大家的意思,全然违背众人心意,吵起来没?有好处,反而自乱阵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前方凶多吉少,不如收兵再战。

他架着沈宝昌坐下,果决向?汪兆铭道:“既然两?条路都是死路,汪院长又志在必得?,那看?来是大家都没?有做好接纳对方的准备,你这不是谈判,是威逼。我们继续考虑,请政府也继续考虑,考虑到成熟的时候择期再议。”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打算继续罢工罢市,顽抗到底,不仅要抗法币,还要给肩上再加一副担子,号召反对日商,是吗?”汪兆铭从?容笑道,“章经理,好大的口气!你有没?有想过,如此百里长行之后又加百里,你的同道们吃不吃得?消?扛不扛得?起?贪心不足蛇吞象,你一个年轻人,尽管狂妄说话——这话算数吗?”

此言一出?,会场内议论纷纷,众人心内皆是暗自打鼓——现在要退?退了回家干等吗?日盼夜盼好容易盼来会谈,如果一点好处都捞不到,那岂不是回去继续等死?

章乃器的话,或许说出?了他们的心声,他们不愿意接受违背承诺的法币方案,更不愿意引狼入室、把好不容易打出?去的日资又迎回来!

可这心声只?是一口囊气而已,做人却不能只?凭囊气。

求岳急得?心都要炸了,他不知道金忠明这到底是唱得?哪一出?,眼看?着钟表流水似地?飞转奔去,捶碎了玻璃也无济于事,门也是铜墙铁壁一样?踹不开。

他在房间里扯着嗓子嘶吼:“操|你|妈的人都死了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没?有人回应他。

不祥的预感在他心里回旋,他不敢想,更不敢信,他从?回国到现在已经经历了太多算计、太多背叛,不敢想爷爷也是这些?背叛链条里的其中一环。

他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他盯着墙上那个小小的窗户,毛骨悚然地?明白了它?的用意,是永远这样?关下去吗?

老头子识破他李代桃僵的身份了吗?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哪怕我们不是亲的,求岳想,我对他是真?的有爱,他比我爸我妈待我还好,我们俩和真?的亲祖孙有什么?区别?他不可能这样?对我。

现在当务之急是从?这个房间里出?去,必须出?去,他要赶上那个会,赶上那么?多人熬着夜红着眼换来的的该死的会,赶上无数工厂银行窒息等待的那个要命的会!可是四面牢笼,他又像在美国一样?坐困牢城——所以挂会消失对不对?爽文要结束了是不是?为什么?是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都跟他过不去,所有信得?过的人也全都让他搞不明白,让他连一线生机都看?不到!

他的手?在铁窗上砸出?了血,扎着木门上翻起的毛刺,求岳是疯狂中疯狂地?冷静下来,他踹断椅子的腿,开始用心地?敲铁条的钉子。

那声音叮叮当当,把他的脑子要搞炸了。可就在这叮叮当当的声音里,他幻觉似地?听见有人在下面说话:

“四面都教人看?守,别叫他们通风报信——但有一个要跑,可别怪我顾不成十几年的情面!”

是露生的声音!

他声音虚弱极了,是大病未愈,全靠一口气顶着说话,求岳从?铁条仅有的缝隙里抠着眼睛往下看?,朱丽叶一样?地?猴在窗户上,激愤和狂喜冲得?他拿头撞窗户,嗓子早就哑了,干吼:“露生!是不是你!露生!我在这!”

露生居然听见他的声音,露生抬起头来,竟恰恰与求岳四目相接,拔足奔到窗下:“你真?在这儿?!我来了!我带人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命运的恶趣味,他们俩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上演一些?名著气质的名场面——角色还总是扮演得?不太对。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脚步声转瞬就到了他门前,外面乒乓砸锁的声音,过一会儿?又静下来,露生隔着门唤道:“哥哥,你别急,这门一时半会砸不开,文鹄现给你撬锁,你在里面千万别急。”

文鹄道:“我很快。”

“我不急,不是,我很急但是你不要急。”求岳几乎想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儿??”

露生在重庆高烧了两?天,医生用酒精和药水逼退了热度,人和病毒一起被折腾坏了,因此不敢疾行,缓缓地?今天上午才到南京。

榕庄街的人都是大半年没?见他了,开门看?见小爷包着纱布回来,又是喜悦又是吃惊——露生每次回来都是负伤,也不知他是什么?娇花,离了南京必定缺枝少叶。柳婶抱着就要哭,露生含笑道:“都已经好了,婶子不必大惊小怪。我去洗个澡,你和红儿?把这几位大哥好生安顿下来,周叔去隔壁通传一声,晚上先叫他们住在学生的宿舍。”

周裕在旁也一并答应,麻利地?叫丫鬟小子们接待客人,自己陪着露生一路往里走。

“小爷要是早些?回来,倒能跟少爷见一面,他前天晚上回来了,可惜你不在。”他知道露生心里记挂什么?,“没?你在他身边,弄得?头发蓬乱,也不像个人,连齐管家都看?不下去,把我也骂了一顿。”

露生瞅他笑道:“周叔这么?些?年,见了他还是唯唯诺诺的,咱们这儿?以后不必看?他眼色。”问起求岳,嗔怪的语气也放软了:“衣服又没?有换?我就知道他这人自己照顾不了自己。”

周裕笑道:“还好,回家来,万事都妥帖了。在这洗漱吃了个饭,又去那边看?太爷了。”

“太爷怎么?了吗?”

“说是心口疼,病了好些?日子,非要见一见少爷——我说那样?子去了反而吓着太爷,少爷纯孝,齐管家又不听我的,到底还是拉他去了。”

露生停下脚步:“太爷硬叫他回去见一面?”

周管家公报私仇:“正是呢,其实少爷的脾性,咱们这里多熟悉了,吃的用的都称他的心,何不在这儿?睡一晚再走呢?睡一晚,今天指不定能见着您。齐松义倒会说他,三言两?语的,把他说走了。”

露生听了这话,掉头便走,留下热水都还没?烧开的柳婶惊诧在后,追也追不上他一阵风的脚步。

“就凭这么?一句话,你就知道我在这里?”

“太爷是什么?样?的人,还用得?着我说吗?”露生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爱你如命,怎么?舍得?耽误你宵衣旰食的大策,别说你没?有病,就是真?病了,他也决不会拦着你不让去——我们在句容的时候,他尚且不肯让你来回探病,此时又怎会为了心口疼的毛病让你挂心不安?事出?反常,必然有妖,我算定他是要把你扣在这里,才使计骗你回来。”

求岳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天降神兵也不过如此!他一直觉得?黛玉兽是他的外挂,但这挂得?也太他妈到位了!碧瑶雪琪能比吗?小龙女有这神机妙算的本事吗?

可这一刻两?人均无喜悦之感,都是心头冰凉,求岳沉默地?蹲在门前,露生垂泪道:“无论怎样?,你还有我。”

求岳没?有做声。

——说不下去了,再说下去,连自己仅有的一点信念也要没?了。

门开了。

穿堂的冷风扫过他们肩膀,求岳困兽一般脱笼而出?,露生追上他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只?怕你到了也已经是回天乏力的局面,哥哥,你须做最坏的打算,能退则退,千万不要伤心动怒!”

求岳只?觉这话刺心已极,连应一声的心思都没?了,摔开露生的手?道:“我知道!”

他抓着衣服钻进汽车,转眼车子已不见尘烟。

文鹄看?露生摇摇欲坠的样?子,试探着问:“要不小爷你先休息一下?”

露生咬着牙道:“去叫黄包车,咱们快去中山北路。”

汽车的轮彀飞转着、黄包车的脚步也飞奔着,他们追日一样?追着时间、赶着路程,向?中山北路的会场疾奔,这真?是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却想逃。

会场内同仇敌忾的情绪在消散,谁也没?有说话,而自保的念头却使他们不知不觉地?分向?两?个阵营。

日资进场,其实是分为两?个方向?进场。一方面是资金的进入,它?将控制银行的命脉;另一方面是日本货品的倾销,政府惠日政策之下,它?必然会对国产商品造成致命的打击。

现在联系他们的只?有一条共同的利益,那就是法币开兑,只?要接受媚日的条件,法币就能恢复信用,大家也都能喘一口气。

——如果,如果牺牲其中一个部分,接受日资,或者?接受日商。

工界、商界,工商界,它?可以是一个整体,但也随时可以脱开。只?要牺牲的不是自己就好!

两?方人物都不觉暗暗地?看?向?别人,江浙的纺织厂主更不觉挪动脚步,走向?金忠明身边。

老爷子的话虽然既不坚硬也不中听,可是细细想来,居然是最能顾全大局的——心里想,嘴上却不好说出?来,自己也知这念头毫无骨气,完全是割地?求和,可要他们拿出?一个更好的办法,却是脑中空空,谁也想不出?来!

汪兆铭与三个日商却是守株待兔,闲情观望。汪兆铭细看?众人面色,心知时机终于成熟,不慌不忙,将秘书重沏的浓茶微微呷了一口。

“诸位,想通了没?有?想明白没?有?”他吹开浮沉的茶叶,和蔼微笑,“金老太爷毕竟年高德劭、见多识广,他说的话是有道理的呀!诸君若是还有疑虑,不妨请他再多说两?句——金老太爷,你的安龙厂早就开工了,你作?为董事,也提请交行开市了,对不对?”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把会场炸得?哄然作?响!

代表们颜色大变,万不料金家领头罢工罢市,居然偷偷地?妥协投降,这一下震得?几乎脑浆迸出?!荣德生拍案怒道:“汪精卫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明卿待我们如何,我们岂能不知?他怎么?可能擅自开工?”

穆藕初也大声怒道:“自安龙厂成立以来,从?来只?有让利惠好,何曾背信弃义?须知罢工罢市,都是金家贴补我们费用,他为什么?要干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空口无凭,你别在这里蛊惑人心!”

“金家贴补你们?你知道金家的钱是从?哪里来?各位!是不是全忘了?捐资法币,只?有金家未曾行动,羊毛出?在羊身上呀!金明卿早就跟我谈过,只?要能说服你们同意日资进驻,日本代表和政府便全力保护我们江浙商人的纺织产业——一片苦心哪!”汪兆铭大笑道:“不信你们问问子良,问问交通银行有没?有收到董事的开市命令!”

“——这是真?的。”宋子良沉重地?起立:“金家代表纺织业、操控纺织业,为纺织业着想,我们都很理解,既然一定要牺牲银行的利益——他毕竟是董事。”

满座哗然。

王眉寿冲到金忠明面前,再顾不上什么?年高年轻,他一把揪住金忠明的衣襟:“是不是真?的!金太爷,你说句话,你解释解释,汪兆铭说的是真?是假?你金家真?的要牺牲我们钱庄银行,就这么?开工开市了?”

在座的钱庄老板、银行经理,也都跟着揪住金忠明,左拉右扯,几乎把老头子扯散,每个人心中都是一片绝望,没?想到自己混在人群之中,居然为人鱼肉。乱纷纷地?你一句我一句:“你倒是说话啊?不说话就是默认是吗?”

齐松义一手?难敌许多人乱抓,只?得?用拐杖隔开他们,金忠明的脸扭曲一片,恨视孔祥熙,又看?汪兆铭,闭眼狠心道:“是又怎么?样?!你们全来问我,全来问安儿?,可你们自己有半分主见么??安儿?费心费力,帮你们促成了会谈,所以担子就全落在我们金家头上?你们怎么?不去问问蒋公子,是他许诺我们这次会谈必然成功,是他拍着胸脯跟安儿?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事情一定能够圆满达成——要不是有他承诺在先,我怎么?会同意开市开工!”

蒋经国霎时起身,惊得?目瞪口呆——今天的局面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他打傻了,此时哪有一句话能说?恨不得?抱头鼠窜。

他若是不起来,众人几乎要把他忘了,见他下意识地?起身,激愤之情又添一层,蒋经国不由自主地?后退,手?足无措、失声叫道:“这和我无关!父亲真?的承诺我了!我也不知道明卿为什么?背着我开市开工,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叫他来问,你们自己问明卿!”

张嘉璈呆座席上,心中实难置信,可他明白,现在无论金家承认抑或不承认,只?要去句容看?一眼就知道,万没?料到明卿不能治家,老头子和他不是一条心,现在金家谁说了算都未可知,就是叫明卿来了又有何用?

众人却是紧抓最后一丝希望,便如垂死抓住眼前稻草,作?势就往外走:“对!叫金明卿来!叫他自己说,老头子说了不算,他在家躲病,我们揪他过来!”

“——揪他来这!”

他们不用去金公馆,也不用去榕庄街。

大门被人推开了。

求岳喘着粗气冲进来,正与一脸惶恐的蒋经国四目相视。

众人见他全须全尾地?进来,哪有半点病容?震惊之下,忘了去揪扯,看?他一步一步,孤身走进会场。

“你们谈了什么??”他问,“我不在你们谈了什么??”

章乃器快步走到他面前,也不知到底是该大声还是悄声:“你家老太爷说你已经开市开工,这事是真?是假?你同意了日资银行重新入场?”

求岳仿佛头被人捶了一下,嗡地?一声。

“……我说没?有,你们信吗?”

这时候他看?见坐着的爷爷——金忠明咬牙道:“安儿?回去!今天有什么?事情就冲着我来!你既已答应了孔部长、答应了汪院长,一言既出?,哪能悔改!”他抱定了主意,攥紧拐杖起身:“你们也不用再问着他,他病糊涂了!要是不信,尽管去问安龙的厂长陶嵘峻,问宋子良——问他们是听我的还是听孩子的。”

求岳“哈”了一声,似哭似笑:“是这样?啊?”

蒋经国见他面上青灰,已无人色,唯恐他再看?自己。他从?未觉得?明卿的目光是如此锥心刺骨,往常他总是爱笑爱说,哪怕谈正事也要打两?个马虎眼,现在却是毫无生机的两?道冰线,一碰就碎,不碰便把人扎穿。这会场也已经不像是个会场了,是无间地?狱。

他忍受不住,纵身冲了出?去。

现在没?别的主意可想,司机问他去哪,蒋经国闭着眼吼道:“去小红山!”他要问问他父亲,问问他为什么?串通汪精卫骗了自己,骗了所有人,为什么?总是攘外必先安内!

当然,还残存着一丝幻想,幻想汪精卫是擅自弄权,或许他到小红山来,还能力挽狂澜。

小红山大门紧闭,宋美龄拦在门前,不叫他进去。蒋夫人寒着脸道:“你不好好在财政部开会,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你父亲不会见你。”

蒋经国见她?冷若冰霜的神色,最后一丝幻想也被碾得?粉碎。

“是他不肯见我,还是你不让他见我,又或是这扇门,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对我打开过?!”他问宋美龄,“我明白,国共两?党是不能合作?了,我父亲也容忍不了我加入苏共,这是个家庭问题,也许在他看?来是政治问题,怎样?不能解决,一定要这样?警告我?那这个警告也未免太大了!”蒋经国几乎是怒吼出?来:“要针对我可以,为什么?要让整个工商界陪葬?”

“他是你父亲,究竟是他在针对你,还是你在针对他?”宋美龄冷声道:“要针对,就凭你苏共的身份,你就不会活着站在这里。”

她?与继子剑拔弩张地?对峙,一点愧色没?有、半点声势不让:“这些?话论理不该我说,但建丰你实在太莽撞也太狂妄了,你父亲一次一次地?对你寄予厚望,而你总是将他推向?窘迫和尴尬的处境里。他接受你的婚姻,派你去美国谈判,这原本是你们父子和睦的一个好机会,但你怎样?对待他的爱心?你在美国人面前,公然地?主张和他背道而驰的政治立场,你叫你父亲如何自处?你有为他想过么??”

“可是他当初——”

“当初怎么?样??当初他对你还不够厚爱?结果呢?结果就是你翅膀还没?硬就想着怎么?让你父亲没?脸,你怎么?和二姐一样?拎不清谁是自己谁是外?这些?江浙的老财主们一天到晚地?只?想着敛财,叫你父亲日夜难安,我劝他不要派你,他仍是信你爱你,指望你去平息纠纷,你做了什么??你和二姐一起联合起来抨击他!”

“这不是他亲口答应我的?”

“中正怎会答应你这种事?”宋夫人拢蹙娥眉:“你已经是一个成年的男子,知错就要敢担当,可你居然还在推诿。”

蒋经国被她?堵得?无一词可回,脸上半是激怒、半是错愕,许久,惨笑一声:“我懂了!”言罢撤身就走。

宋美龄也不相送,冷冷地?玉立阶前。秘书官谨慎道:“不要留下大公子么??”

宋美龄恨声道:“留他干什么??吃一堑长一智,他早该长这个教训,多年后就晓得?是为他好了!”

宋美龄话已至此——蒋公子只?是天真?,并不愚钝,可惜智迟。

这一刻他明白姨母的话了,也明白求岳的话了,始终不敢信的事情现在血淋淋地?被证实了,他的父亲为了一心追打国内的政敌,情愿置东北华北的士气于不顾,置垂危的国计民生于不顾,他要先排除异己,然后才考虑国家好或不好。如果这个罐子不能全抱在他怀里,他情愿破罐子破摔,江浙财团不支持他,他就打散他们、打死他们,只?要你支持他排除异己的看?法,哪怕是日本人他也可以暂时地?妥协!

这么?一来大损了江浙商人的元气,竟是过河拆桥,更叫自己与江浙商人从?此成仇——江浙财势、苏共人势,连消带打地?一锅端了!

江浙商团是刺头了些?,国共两?党也确是水火不容——可父亲难道不想想,不御外敌、只?顾着自相杀伐,难道不是短视?华北东北,就此拱手?相让,丧权辱国,是留万年骂名的!

此时坐在车上,只?觉上不着天下不落地?,茫茫然似大海中浮漂,恍惚半日,看?见车窗外景色缓移,方知车子在开,他失声问:“你往哪里开?”

司机看?他仓皇煞白的脸色,心中也觉怜悯:“大公子别怕,我看?您心里不痛快,总是先离了小红山再说。咱们现往城里去,金参议还在财政部那里僵着呢!”

蒋经国听他话中抚慰之意,不由得?心中怆然,握拳苦笑:“我哪还有脸去见明卿?”

太阳已经偏过天中,歪斜的太阳悬挂在青天之上,一点钟了。

会场里人心涣散,吵也吵够了,骂也骂够了。绝望的情绪扼着每个人的咽喉,他们知道秋天来了,民国短暂的金融的春天、工商业的春天,就要在今天结束了。

求岳仍站在会场门口,没?有椅子给他坐,他也坐不下来。没?人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看?见汪精卫的笑脸,看?见铁锚那一群狗东西,不用问也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了。众人皆是冷眼看?他——希望早没?了,不过是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你们也可以不用听我说。”没?有椅子,他就在地?上坐下,掏出?烟来,点上,开口,“迟到了对不起,搞砸了对不起。我就说说我想说的话。”

“当初我是怎么?把铁锚打出?中国的,在座的可能不太清楚,六爷不在,张总经理应该知道。”

“我们为什么?要搞法币?因为我们的币制不健全,白银外流,被美国人打得?受不了,被日本人偷的受不了,没?钱用了,大家哭着决定把法币推出?来。那时候国家是多么?支持我们,你们是多么?支持我,我可以豁出?命都不要,只?想把这件事做成——现在想想跟做梦一样?。”

“我们为什么?要赚钱?因为我们想要国家强盛,我们为什么?想要法币,因为不想受制于人。我不想我的祖国、我的亲人,像傀儡一样?被人提来耍去,不想失去的领土再也回不来,不想离开的人再也见不到,不想摔倒了之后爬不起来。”

“东北还在别人手?里,华北还在别人手?里,学生们在抗议,连女人都去支援,而我们坐在这,跟日本人讨论,分钱。”

“1934年,到现在,1935年,11月,这就是我们两?年换来的结果,稀烂。我们拿什么?脸去面对那些?战线上的人,面对那些?死去的人,面对那些?还想做中国人的人,脸呢?”

无人相应。

“你们全都算计好了,也跪下了,那我没?什么?可说的。就一点建议,日商要进,可以进,铁锚想重新回来跟我打一场,手?下败将,我跟你打,但日资银行要来,这不行。”

有人冷笑道:“这算撇清你自己,卖完了银行又卖纺织?”

求岳转头,看?看?是谁说话,刚欲答言,孔祥熙已然抢先一步说话:“明卿就不要再说了,你现在不合适发言,说了大家更生气。我来说一句吧——刚才金老太爷说什么?答应我,答应汪院长,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情,我为了法币带头捐资,带头兑换,这是各位有目共睹的。金家虽然铸成大错,但明卿人来到这里,也有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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