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裹住(2 / 2)
一时间,祁飞分不清到底是夏正行的怀抱更紧,还是恐慌带来的窒息感更紧。
“祁飞,你看着我。”
夏正行开口,声音很低。
“没事的,你看着我。”
祁飞拽着夏正行的衣角,力气大到手心被拉链硌得疼,她抬起头,眼泪借着抬头这个动作滚下来。
喉咙里有种被化学药品灼烧的感觉。
“你刚刚差点就摔下去了...”
脑子里只剩下这句。
但看到夏正行的眼睛后,祁飞的手开始抖得没那么厉害。
夏正行深深地看着祁飞,眼神一动不动。
和祁飞内心的震颤相反,夏正行的眼睛是深切而宁静的,很认真,带着祁飞从来没有的笃定。
“我没有摔下去,我没事。”
夏正行弯下腰,和祁飞四目相对,用手心蹭掉祁飞脸上的泪水。
温热裹挟走酸痛的泪痕。
眼脸火辣辣的。
“你看着我,我就站在你跟前,哪里都没有去。”
夏正行的声音和雪一样,薄薄的,包裹着恐慌慢慢散去。
祁飞就跟傻了一样盯着夏正行不敢动弹。
雪褪去了,恐慌便也褪去。
夏正行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刚刚那些只是幻觉。
祁飞在心里默念着。
夏正行拿手心蹭着祁飞的脸。
“好点了吗?”
他凑近。
“好...好多了。”
祁飞清了清嗓子。
“好多了。”
恐慌褪去后,只剩下丢脸。
这脸真得丢到姥姥家了。
周围人都跟看到马戏团一样看着,夏正行的手还在她脸上。
“行了。”
祁飞咳嗽了声,低下头。
“没事儿了。”
没事儿个屁。
脸没了。
事情很大。
“我说你们去哪儿了,原来站在马路口子!”
卫风开着他的小破能源汽车过来。
“怎么了这是?小飞脸色怎么不太好?”
虽然恐慌散去,但是耳鸣声还在。
心跳很快,总有种坏事将近的感觉。
祁飞抹了把脸,重新挂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她朝卫风走过去。
“哪儿来这么多话,不是来送外卖的吗,外卖呢?”
“你们不是吃过了吗?”
卫风一边说一边把裹着塑料袋的盒子从副驾驶座上拿出来。
在外卖盒子到祁飞手上的前一秒,卫风低声开口。
“我刚刚看见...”
祁飞接过外卖盒子。
“我看见...算了...”
卫风咳嗽了声。
“反正你俩都成年了,但是记得一定要戴好保护措施,尤其是高考这段时间,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儿...”
“想什么呢你?”
祁飞没听懂卫风到底在说什么,心跳得依旧很快,让她不禁想到心悸这个医术名词。
心脏是不是出了问题?
她是不是得去医院看看?
“那我先走了啊,晚上我要帮人搬家没空接你们,你们就打车回家,车钱发微信我报销。“
卫风的语气很巨款,但是破能源汽车的发动声完全匹配不上巨款的声音。
夏正行和祁飞朝破能源汽车招手,目送着巨款离开。
“下午还学吗?”
夏正行问道。
心悸...
“学。”
祁飞点头。
“你学习,我看漫画。”
下午夏正行把他的耳机和手机都借给了祁飞。
别说,看漫画的时候有点儿电音在耳边磨,心情就是不一样。
心悸和耳鸣被音乐所遮盖,祁飞迫不及待地逃离现实进入虚拟的世界。
偶尔能感应到对面的目光。
温温热热的。
晚上六点,刘云发了条微信,喊祁飞和夏正行回去吃饭。
“我就不回去了。”
祁飞站起身,把外套穿上。
“你回去吃吧,今天我去你们家店里阁楼睡。”
最近状态不太好,一个人的环境或许比较适合她。
“你有图书卡吗,帮我借个漫画书。”
祁飞迫切地需要虚拟的环境。
借完漫画后,夏正行和祁飞并排走出去。
“你真不回我家?我妈让我把你带回去吃饭。”
“不了。”
祁飞摇头,耳机线跟着晃。
“对了,你耳机线...”
电音还在耳边跳跃,和祁飞并不平坦的心跳一个拍子。
“别摘。”
夏正行的手包蹭过祁飞的手背,没让她把耳机摘下。
“既然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今天我也去店里。”
“别啊。”
祁飞立马摘下右耳的耳机。
“店里就那么小一个阁楼,你去了也没地方睡了。”
“没事,有躺椅。”
五分钟之前呼叫的出租车来到路口,司机降下车厢。
“是客户祁飞飞飞吗?去艺术区的?”
“是。”
夏正行点头,他没让祁飞接着说,自己先上车。
“靠。”
祁飞咧开嘴。
“你怎么还学会耍无赖了?”
事实证明店里这么小确实没地方给多出来的人睡,俩桌子拼在一起都不够。
“要不你睡阁楼,我睡躺椅。”
祁飞看着躺椅,夏正行这个子,祁飞怕他睡一晚上躺椅能睡出颈椎病来。
“没事。”
夏正行刚洗完澡,身上有股淡淡的柠檬味。
“它也就看上去小。”
这句话说出来也不知道他自己信不信。
反正祁飞不信。
九点一到,祁飞锁上店门。
走上阁楼之前,她把柜子里的被子全捧到夏正行的躺椅上。
“行了行了。”
夏正行笑起来。
“又不是大冬天,我盖这么多能热死。”
“热就热点,宁愿热着也不能受寒凉,你可是祖国未来的花朵,我们这一代就靠你了。”
祁飞说着走上阁楼。
关门之前,祁飞把楼下的灯关了。
“晚安。”
祁飞说道。
“晚安。”
夏正行的声音依旧温温的,和黑夜很匹配。
回到房间的那一刹那,一切才宁静下来。
祁飞知道夏正行是害怕她出事儿才跟过来,所以刚刚在他面前才演着毫无异常的样子。
说是不想把夏正行拉扯进来,但是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拖拽着他。
祁飞叹了口气,躺倒在床上。
她把手放在跳得异常的心上,带着铁锈的潮湿气味若有若无地包裹着她。
最近的幻觉、还有不正常的心跳,无一不在都在提醒祁飞一个事儿。
时间不多了。
真得不多了。
是啊。
祁飞抬头看向日历。
时间不多了。
她闭上眼睛,本以为自己能睡着。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窗外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
远方狗的吠声,对面澡堂子老板和老婆吵架的声音,风刮着铁皮子窗户的声音,清楚到祁飞怀疑自己的大脑是个听力过滤系统。
脑子一直嗡嗡得疼,一直到凌晨三点她都没睡着。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祁飞都快大彻大悟了。
靠,好渴。
祁飞支撑着发麻的身体坐直,异常的心跳在黑夜中尤其明显。
她推开门,轻手轻脚地下去拿了一瓶水。
上楼之前,她欣赏了一下祖国花朵的睡姿,帮花朵把蹭下去的被子往上挪了挪。
祁飞在黑夜里盯着夏正行模模糊糊的轮廓,看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有点儿像是某部鬼片的片段,立马自己上了楼。
喝完水后,心跳更快了。
尤其是到了五六点、有点儿光透进窗户的时候,心跳简直就是要从笼子里跑出来的老虎,大声吼叫着刨着祁飞的心壁。
头疼得厉害,祁飞陷入了一种低潮的情绪。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无论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睡在楼下的夏正行。
祁飞握紧放在口袋里的刀柄。
恶犬计划...
时间不多了。
祁飞垂下眼,用力地看向窗户之下平坦的空地。
久久地盯着。
祁飞总有一种预感,那片空地上会出现她想要的东西。
身后传来敲门声,但是她没动。
因为空地已经开始扭曲,而她的身体也僵硬在窗户边。
四个痞子的身影从空地上慢慢经过,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的。
但老李确实说过他们已经出院了。
恶犬计划...
“我进来了。”
夏正行推开门,祁飞还定在窗户边,身体因为恶犬计划的念头而颤抖着发冷。
“祁飞,你是不是一晚上没睡?”
是。
祁飞想开口回答。
但身体凝固住了,类似鬼压身的状况让她无法动弹,无法开口。
以至于夏正行从背后抱住她的时候,祁飞连躲开的机会都没有,温暖就劈头盖脸地包裹住她。
被人拥抱对祁飞来说是一种无比陌生的感觉,但是遇见夏正行之后这种感觉却变得频繁起来。
温暖的味道从上而下卷过来,抹平太阳穴的疼痛。
祁飞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抖动着,身子骨是冰凉的,但是贴着夏正行的那一块背部是温暖的。
就像一个被局部受热的冰块,以背部为中心慢慢融化开。
僵硬,心悸,幻觉。
祁飞看着那块平地,觉得自己无可救药。
不知道夏正行是不是看出了祁飞的这种绝望,抱着她更紧了。
祁飞感觉自己快要被夏正行勒进骨头里了,但还是说不出话来。
祁飞一边想着为什么夏正行要遇到她这样的人,一边又在想着怎么结束这样的局面。
痞子,那四个痞子。
也许他们是关键。
无论刚刚是不是幻觉,他们都出院了。
只要出院,他们就会来找麻烦。
虽说他们也许认不出她,但是他们肯定会认准刘云这家店。
他们会成为夏正行一家的麻烦。
想到这里她的思绪戛然而止。
夏正行把祁飞的身体轻缓地扳正过来,弯下腰祁飞和他对视。
温暖的乖巧的下垂眼。
很干净的眼睛。
祁飞知道这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会非常好看,但是现在这双眼睛因为她而染上了某种类似于悲伤的情绪。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祁飞很想摇头说自己没有,但是她就是定在了原处。
平地,那块平地...
夏正行长久地盯着祁飞,伸出手在她的头上慢慢地揉着。
越是这样,祁飞越是难受。
为什么啊。
为什么夏正行要遭受这些。
为什么要遇到她这么糟糕的恶犬。
除了僵硬的身体和一无是处的品行,她又能为夏正行做什么。
那四个痞子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祁飞的脑海中。
夏正行的温暖从头顶上传来,他身上的柠檬味和祁飞用的柠檬味如出一辙。
但是祁飞就是觉得从夏正行身上传过来的就比她的好闻不知道多少。
柠檬这么跳跃的味道,在他身上显得沉淀起来。
在把痞子和恶犬计划联系起来后,祁飞的脑子咯噔一声开始转动起来,久违地开始呼吸氧气。
祁飞抬起头。
“别摸了,你作法呢?”
祁飞咧开嘴,这次不是佯装的。
“好些了吗?”
夏正行盯着祁飞。
“刚刚吓你呢。”
祁飞站起身。
失眠了一晚上,她快累死了。
祁飞拿起床头的矿泉水往阁楼底下走。
水流经嗓子的那一刻,祁飞才知道自己的喉咙有多喑哑。
时钟才走到五点,离开店还有四个小时。
“你上去再睡一会儿。”
夏正行拿走祁飞手上的矿泉水。
“别喝冷水,等会给你买热豆浆。”
“我也想睡啊,可睡不着。”
祁飞抬起头看向夏正行,发现他的肩上有一根自己的头发,立马抬起手给掸走。
“可以睡着。”
夏正行把祁飞推到躺椅上。
在祁飞曲腿站起来之前,夏正行把被子压在了她身上。
“我帮你。”
听说过帮人洗脸帮人按摩,还真没听过帮人睡觉。
祁飞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夏正行。
“躺下去。”
夏正行摁着祁飞的肩让她靠在椅背上。
他伸出手把耳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手指在屏幕上划动。
耳机被轻轻地塞到祁飞的两个耳朵里,凉凉的。
传来舒缓的音乐,音量很低。
夏正行弯下腰帮祁飞把被子理到肩膀以上。
祁飞感觉自己就像只无法动弹的蚕宝宝,暖烘烘的、无法动弹的蚕宝宝。
耳朵里还塞着耳机的蚕宝宝。
“闭上眼睛。”
夏正行轻声开口。
“睡不着的。”
祁飞说着,但还是闭上眼。
微弱的音乐声从黑暗中滚过来,被子上都有一股暖烘烘的柠檬味。
夏正行的手在祁飞的头上摁动,轻柔地按着她的头部和太阳穴。
他的动作和舒缓音乐的节拍莫名重合。
祁飞说是睡不着,但是困意先一步从音乐和夏正行的手指间传来。
没过多久,呼吸声放慢,祁飞似乎真得睡了过去。
太阳穴不再发麻,困意沉甸甸的,捎带着柠檬味的睡梦中铺着和缓的音乐。
半梦半醒中,有股温热从祁飞的脸颊上蹭过去。
又真实,又像是梦。
叫醒祁飞的不是九点的闹钟,而是热腾腾的豆浆味。
“你醒了?”
夏正行看着祁飞站起身。
“正好,我刚买豆浆。”
祁飞把被子卷起来送到柜子里。
“几点了?”
“八点多一刻。”
夏正行把柜台后的两个凳子拉到柜子前。
“来吃早饭,趁着还热。”
祁飞坐到夏正行身旁的凳子上。
刚睡醒,有点儿懵,她看着手上的牛皮袋一时分不清里面装得是包子还是馒头。
“萝卜丝馅儿的。”
夏正行替祁飞解决了这个难题。
“豆浆不是很甜,我没给你加糖。”
夏正行靠在椅子上笑起来。
“你不是说不喜欢吃甜味的食物,我给你买了一袋苹果味的棒棒糖,吃完早饭后给你。”
祁飞立马抬起头,看向夏正行因为笑而弯下去的眼角。
有种想伸出手摸的冲动。
但祁飞忍住了,没动手。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祁飞忍住了,没说。
她喝了一口豆浆。
“谢了,第一次有人帮我买糖。”
“是吗?”
夏正行把豆浆放到柜台上。
“其实我小时候也很喜欢吃糖,小学老师布置过一篇作文,有关理想的,当时我写得是想开一个糖果铺子,专门卖糖。”
夏正行喝了口豆浆。
“结果老师在作业本底下写了四个字。”
“什么字?”
祁飞咬了口包子。
“没有抱负。”
“不行啊,这什么老师,摧毁小朋友梦想。”
祁飞咧开嘴。
“巧了,我小时候就想住在一个糖果店里,住在隔壁也行,只要能让我天天吃糖就行。”
“是吗?”
夏正行拿着杯子的手顿了顿。
“要不我重拾理想?”
“别啊。”
祁飞呛了口豆浆。
“你要真这样那不得气死刘云。”
夏正行看向祁飞。
“我没说笑。”
夏正行的语气很认真,认真到祁飞都开始担心他说得是真的。
要真是这样,刘云还不得把她给弄死。
“那什么...”
祁飞立马转移话题。
“要开店了,刘姐应该马上来,我今天就先回原野院。”
祁飞站起身,把吃完的早餐袋子和盒子全装在油纸袋子里,扔到垃圾桶。
“你要回去?”
夏正行也站起身。
“不去我家吗,或者去图书馆?”
“说到这个。”
祁飞爬上阁楼把背包拎下来。
“昨天不是借了漫画书吗?我就不去图书馆了,再说,等会儿开店了,我坐在这里也是闲杂。”
抬头一看,八点半了。
“我该走了。”
斜挎上背包,祁飞推开门,对面的小汪正好扭着屁股奔跑路过,被祁飞拉开门的声音吓了一跳,扫了扫自己的尾巴对她汪了一声。
祁飞弯下腰,也对着它汪了一声。
恶犬见小汪,两嘴汪汪汪。
礼尚往来。
夏正行跟着走出来,拉上门,走到祁飞身旁。
祁飞抱起小汪。
“你现在就要回去?”
“等会儿,既然遇见小汪了,刚吃完遛会儿狗也行,我还没好好看过这片艺术区。”
夏正行立马转身锁上门。
“我跟你一起。”
小汪在祁飞怀里又汪了一声,对她这种强买强卖的行为非常愤慨。
“夏正行,你能不能跟对面那个老板娘商量商量,把这条狗借给我几天?”
小汪再次汪了一声,而后把下巴搁在祁飞的肩膀上,四处张望。
同类的气息让祁飞觉得很安稳。
“可以...”
夏正行答应得很快。
“我去帮你说,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祁飞和小汪同时扭头看向他。
“你能不能...重新回我家住...”
夏正行顿了顿。
“跟小汪一起。”
“为什么?”
祁飞看着夏正行。
“你这么热衷于让我住你家干嘛,多个人不累吗?”
“不累。”
“不是...”
祁飞开口。
“为什么非得让我住你家,又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
夏正行看向祁飞。
“你不在,我会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