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说天水话(一)(1 / 2)
趣说天水话
天水话当然是天水人的方言,最让人诟笑的是“你们”这个称呼,说出来却是“NIU”,让外地人完全难以接受。对人称呼怎么也应该是尊称,怎么转眼间叫成动物了?真不知道这个发音是怎么演变的,但天水人世世代代就这么说的。天水市区附近说“我”是EU,这个发音有点难;“你”其实还是说“NI”。周边说“我”发EAO或者GE,“你”发NIU,更多的地方用“曹、NIU”。一种比较可信的说法是,三国时期天水属于魏国,自称“曹(操)”,对方称“刘(备)”。刘在后来慢慢演化成NIU。我家来了客人,我妈让烟,不是说“请你抽支烟”,而是说“他爸爸,驾来吃一锅烟”。天水话这个“驾”字听起来也不是太让外地人舒服,其实就是“给”的意思。
虽然天水话和西北大多数方言区别不是太大,没有自成体系,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天水话说起来相对温和。天水话不像陕西话那么硬,也不像兰州话那么野,大多数都娓娓动听。兰州话问不认识的女孩,叫“呔,姑娘!”听着有点流里流气;但天水话说“嗳,女子!”,“女”发“MI”的音,听起来就柔和很多。我第一次听到兰州人喊“呔,姑娘!”时差点被吓坏了,以为碰到了二流子。后来在上海上学,知道上海话里也有“嗳”这个更加柔和的语气词,都不像普通话里的“哎”那么生硬。
我是地地道道的天水乡里人,上大学以前一直是说天水话的,偶然在中学宿舍里和老家是外地的同学,或者与兰州来的好朋友说普通话。我记得高中文科班上英语课,老师提问总是要点兵点将到我这个团支书兼英语课代表。问题如果可以顺溜回答,我当然会用英语;如果挠头半天没有答案,我就说“晓不得”。老师常被逗笑,也跟着说一句“哈哈,连你都晓不得啊?那算了吧”。
我高中毕业时和同桌去天水的“风华”照相馆拍纪念照,留下我们的青春风华和同学友谊。那时街上只有两家照相馆,另一家叫“明星”。我同桌是个文静秀丽的河南姑娘,和很多人家混居在天水文具店旁边、一个被称为“胡家大院”的明代古院落里,我同桌的口音是普通话夹杂天水话。我还曾经去她家留宿过几次,除了几进击出的雕梁画柱,门窗异常高大,门槛好像都有一尺高,我同学的小脚奶奶跨着有点费劲。我吃过院子梨树上结的梨,也许是树太老了,梨子味道并不好吃。如今,在歪脖老槐树下的文具店早已荡然无存,我的曾经在里边做营业员的大姑姐也已下岗买断。胡家大院被清理、修葺为文物保护单位,成为新的景点。年轻的摄影师拍完照片直夸我说的天水话好听,我很纳闷,天水人说天水话再自然不过,还有好听不好听之分吗?“嗳,不是的,还是有区别,你的天水话发音格外纯正,所以味道相当好,听起来好听得很。”哈哈,我在家乡被人夸方言说得好听,可惜此后我就去上海上学,在兰州工作,从此远离家乡。天水话更多时候是我在心里默念,给父母写在信里的心里话,此后则是和父母亲人在电话里聊家常的日常用语。不过,任何时候,只要我一踏上天水的土地,呼吸到家乡清凉的空气,我自然会脱口而出字正腔圆的天水话,这绝对没一点麻达(麻烦、问题)。我一个中学同学移民加拿大很多年,平时和家人通话都用天水话,其实她爸爸老家是山西人,也被同化了。她每次回来探亲都能说一口地道的天水话,我们这些在外的游子,乡音无改,只是鬓毛渐衰。
天水自古就称秦州,和陕西三秦大地有很多相似的风俗习惯,秦人的祖先发祥地就在天水。天水和陕西都有特色小吃“肉夹馍”,我小时候不太明白,明明是馍夹着肉啊,为啥不叫“馍夹肉”?我爸爸的解释是,这应该是从“肉夹于馍”的古语演变而来,似乎有点道理。我爸总说我的哥哥弟弟做事“没纲常”,那就是没原则;做事“没下数”,那就是没一点规矩。天水话说“看”叫RAO,既有照的意思,也有了的意思,远看近观都可以说RAO,大概也是从古语演变来的吧?
天水话作为方言听起来有点土气,但细想一下,很多词汇的读音都是从古音古语转化而来,有迹可寻。比如我小时候上学,我妈就说走学堂(上学校),学习叫“念书”,写作业叫“写字”。我的笔她叫“笔砚”,笔记本叫“笔砚本”,都是从笔墨纸砚演化而来。相对于毛笔、铅笔、粉笔、蜡笔,我妈把钢笔叫“水笔”,圆珠笔叫“油笔”。我隔壁的爷爷是赤脚医生,村里人都称呼他“先生”,以前对学校老师也叫先生的。
说到称谓,对父母的称呼在彼此之间说到第三人称,都是说阿爸、阿娘,但第一人称却叫“大”和“妈”。同辈的人互相尊称第二人称,一般用第三人称“他爸爸(叔叔)”,“他丫丫(阿姨)”代指。“大大”或者“爹爹”指大伯,第一个大发一声,是大小的大;第二个大发轻声,是爸的意思。“爷父俩个”,说的是父子俩;“娘母俩个”,则说的是母女俩,其实娘和母是一个意思啊,不知道为什么能指代母女俩。一般家里老人的名字都是不能随便叫的,说到别人家的掌柜的,都是说“谁的大大”,“谁”当然是老大孩子的名字。我刚到上海听同学说“我”为“WU”,发音非常轻,和天水话其实异曲同工。老汉是老爷爷,老婆子是老婆婆,老爷是老公,老婆还是老婆的意思,但念NA婆。女婿和媳妇都是本义,但说“媳妇子”,则是老阿公(公公)或者阿家(婆婆)对儿媳妇的称呼。
你在天水如果听到有两人说他俩是“意大利”来的,你可别想着人家是从欧洲来的绅士,只是说他俩是一起的,一搭里的罢了;听到谁说他是“刚果”人,也别以为人家是从非洲来的兄弟,只是天水甘谷县的。甘谷方言属于古羌语系,所以和天水话差别很大。我小时候去秦安,他们管上厕所叫“CAO走圈里去”,把杏子叫“杏z”,我听着真的很奇怪。礼县以前也归天水管辖,那里的盐官镇是西北有名的骡马市场,我小时候爷爷和村里其他会看牲口“牙口”的人经常去那里买骡子卖马。我大哥耕地用的骡马,我二哥结婚时待客的牛羊都是从盐官集市赶来的牲畜。我看到前一段报道画家刘小东和陈丹青都曾去那里蹲点写生。
我和同学小时候经常说到关于礼县人的笑话,说是有个礼县人在外地,人家问他是哪里人,他说“GE是NI县人”,人家一听就来气,好心问你是哪里人,怎么张口就说是“你先人”,这不是侮辱人吗?既然先礼不成,那就后兵呗。暴打一通再问,“你是哪里人”,回答还是一样。再打再问,“你到底是哪里人?”“你把GE打死,GE还是西和NI县人。”哎,这真是鸡同鸭讲,一个说的城门炉子,一个说的他爷胡子,压根说的就不是一码事啊。我们同学间开玩笑说“那是当然”,哈哈,人家可能会来一句“屎BA到裤裆里了,裆粘(粘读RAN)。”你说“就是”,“旧屎是夜个BA下的(是昨天拉的)。”这简直是遇到搅屎棍了,怎么也说不清楚。说“茅子台上的石头”,是又臭又硬,“屎壳郎戴花”那就是讽刺臭美,“驴粪蛋八面光”是挖苦八面玲珑的人。如果别人说你“话说三遍比屎臭”,你还好意思像祥林嫂一样没完没了唠叨,说车轱辘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