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日记(九)(2 / 2)
我看到教授的空间上“见个面面不易”,哈哈,如今的时代倒是“拉话话”不难了,这倒让我想起西北“花儿”。教授都是言简意赅、点到为止的一句话,我却跟帖一大段。可惜呀!写好点击“发送”,无奈信号显示“↓0k/s,↑0k/s”,再摇动鼠标也无济于事,天翼宽带分明显示连接状态呢。我手执笔记本电脑在院子移动一圈,甚至站在上房台阶上,我的跟帖还是没了踪影。瞪不过信号上显示的那一对眼镜,或者“OK”,两个OK也不能真的OK呀,我也不能让自己崩溃,起来洗个桃子,也帮我妈洗菜吧。隔壁婆看见我家地上没剩几个桃子,又提来一袋,我就趁新鲜吃吧。我可不打算做“与天斗其乐无穷”的人,咱们小百姓就享受点小乐趣算了,气坏自己不是白搭?
差点忘了我要说的“花儿”了。我记得看过电影《在那遥远的地方》,电影已经完全忘记了,我想怎么也拍不出王洛宾传奇的一生吧?我倒记得那里边有个姑娘在村口为心上人送行时唱的“花儿”,我听到“眼泪的花儿把心淹下了”,当时就为这粗狂、质朴的声音泪奔,真的把心淹下了。很多年来,那姑娘绝望的眼神和嘹亮的“花儿”一直萦绕心头。在这个纷繁的世界,总有一些声音会直抵我们肺腑、打动我们内心。
弟弟突然领着两个身穿短袖工作服的同事进门,我忙起身让座。他提起一个西瓜就要切开招待同事,我一看菜刀是我妈刚切过葱的,葱叶还留在上面呢。忙夺过刀去水龙头下面冲洗,进屋时看到他把西瓜拎到茶几上,想直接在同事目前验明正身了。我把瓜拿到旁边小案板上,让他取个碟子,他大概就想直接用手捧过去吧。二十年前的夏天,我老公第一次来我家时嘲笑我切的瓜像瓦片,我这个宝贝弟弟被我妈惯得更是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的主。他顺手拿来一个袖珍碟子,我让他换一个,他肯定觉得我多事。我洗了桃子,他们在后园看了一圈已经打算走了,让他们每人拿了一个新鲜的桃子。我送出门发现我妈没有拄拐棍也跟出来了,收拾西瓜才看到刚才我弟一进门随手扔在椅子上,被我放到桌上的太阳镜落下了。就这么短短几分钟里,我都没搞清他所为何来,用我妈的话说就已经“现真形”了。我忙拨通手机让我妈给他说我追出门,村口只有火辣辣的太阳哪有人影,转身我妈手里拿着手机一颠一颠追出来了。我不由得朝她埋怨,我看不见人自然回来,你急什么呀,又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拐棍也不拿了。她是个腿脚不便的人,一着急就恨不得健步如飞了。她还觉得委屈怕我白等呢,我现在也只敢朝她大声吼叫了。
妈妈端给我的是一碗拉条子,她做的拉条总是有特别的香味,不过我也申明只吃一碗。我也再三再四给她强调,饭里有盐就再别把盐罐拿上桌了,万一亲戚或者大哥来吃,人家又要多吃盐了,不知道她这个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掉。我正洗锅呢,大哥进门了,提着一袋没切的酿皮和面筋,还有四个鸡腿。早上才吃过酿皮啊,午饭已经吃了,就算晚上再吃,我们也吃不了那么多。我坚持让大哥拿走一半酿皮,至于四个鸡腿,等妈妈做好再给他家拿一半吧。给大哥喝了面汤、吃了西瓜,真后悔刚才不该把菜着得吃完,留着给大哥煮剩下的面,垫一垫多好。
过一会大哥又来了,他放下一个尼龙袋,解开袋口,轻轻绕着袋口往地上滚,这倒看着怪,袋子里会滚出个什么妖怪?原来是一大一小两个西瓜。大瓜留着可以款待客人,小瓜就招待我自己了。大哥看垃圾桶满了,又去收集点到垃圾了,这些脏活重活都是他干。难怪他以前生气时还抱怨过,给我们当牛做马、做“长工”呢,现在应该是心甘情愿的吧。
想想我这个为自己文字当“长工”的业余写手,除了收获朋友赞誉,没见到一分稿费,态度却比专业作家还专业。写得双眼发涩,肩胛发疼,我打算午休了。才躺下,突然想起我妈床单下铺的一块毛毯了。
这在我眼里可不是一块普通毛毯,而是一个艺术品。我小时候爸爸一直卷在大衣柜里收藏,偶然铺出来让我们欣赏,如今竟然让我妈铺在土炕上了。我揭开床单先给它留个影吧,宝蓝的底色,主题是梧桐招来凤凰,点缀着一棵牡丹,造型非常生动。四周是扁形的牡丹和万福、中国结及传统菱形格图案。几十年过去了,依然色泽鲜艳,正面有点发旧,但背面还很新。梧桐树叶有淡绿和深绿相间,笔直的树干左右有三个树杈结,显得不是那么死板。凤凰的样子有点像锦鸡,但有金冠和三个金色的长羽。浅蓝色的颈羽、粉红的胸脯,背上的羽毛是彩色相杂的,红爪上还有白指甲,栩栩如生。梧桐树下翘首的凤凰踩在一块祥云状的彩石上,对应凤凰头顶左上方有一轮祥云环绕的红日。一朵盛开的牡丹,占据比凤凰身体更大的位置,上方还有一枝含苞待放的花苞。花叶、花蕊和粉白两色的花瓣都很细腻、传神,石缝还有一朵粉红的灵芝,一丛小花。
这么好看的一块地毯,我横着照,竖着照,又给坐在边上的我妈和它一起照。我妈想给我也照相,其实我这样子已经很怕照相了,但还是和这块地毯留个影吧,我到这会儿竟然还穿着睡衣,头发都没勾一梳子呢。她老人家以前在我指挥下能把我装入镜头,可惜如今手臂抬起吃力,眼睛也有点花,她照了几次竟然连我的脑袋都没放进去,实在让我气恼。她说什么我听不请,我吼什么她也不明白。给她纠正“胳膊不用伸得那么远啦,你胳膊又没劲,把手肘靠在自己身体上就行了”。我指教得我妈脸上都快挂不住了,不过她还是无辜地笑着,几乎要做鬼脸了。最后我让她站起来给我照,我趴在地毯上,她随便捏一下总能把我框进去吧。看着她颤颤巍巍站在炕沿边,我对我的瞎指挥真有点后怕。
她指着地毯说了半天我也没明白,有点恼怒自己的耳朵,也迁怒于她的麻烦了,她还要干嘛呀?我可打算睡觉了。她卷起地毯指着门外,是要我在门外照?是要晒?搞不清楚,只好帮她把地毯抱出去,她要搭在绳子上,我把里子朝外,她示意我把面子朝外,这么重的毛毯我竟然挂了几次都滑下来,已经满头大汗了。我悻悻地上炕躺下,她怎么还和毛毯一起晒在院子不进来?只好跟下去,看到她老人家从旁边的墙下捡了根竹竿在拍打上面的尘土,我给她拿了草帽和拐棍,虽然这活儿我好像不擅长,也不能旁观呀。我也在已经开过花的牡丹丛边为心爱的牡丹地毯除尘吧。我妈又找来笤帚,我拍土她清扫,想不到竟然拍下阵阵土雾。竹竿当然得横着捋,没想到还是个力气活,加之我妈捡的竹竿正好在用劲的地方有结,土没清除干净,我这双敲惯键盘的、粗皮老肉的手竟然三个地方磨出水泡。我劝我妈只能到此为止,我弟想要毛毯,应该拿到专业地方去清洗,只是铺在土炕上真可惜,有点锦衣夜行的感觉。我妈被我说得不好意思,找了块更有历史的厚床单包起来,和我一起锁倒大衣柜里了。
洗手时水泡钻心地疼,给我妈拧了条湿毛巾,让她坐着擦擦汗凉快一下吧。
她又提起我爸当年买了三块绿军毯,我上大学时带过,后来好像拿回来了,她给我留着一块。我连连给她摆手说不要,你的东西谁想要你赶紧送给谁,早送早高兴。可她又不舍得随便送,那我也不要,我看上地毯也不好意思给弟弟开口啊,我可不能落占爸爸遗产的名。我刚才看见衣柜底下有我第一次去大连出差给她买的两双羊皮鞋,算起来应该有十年了。一双单鞋、一双棉鞋,样子是老太太的皮鞋,类似以前的老棉鞋,中间有个鼻梁分开。盒子已经破了,落满尘土,鞋子倒新着,她没怎么舍得穿。她的“解放脚”大脚指骨头突出,昨晚还给我指着说疼得踩不下。那皮鞋不穿了送给大嫂呗,她急得直摇头,“那不,我还要留着穿呢。”她还是不舍得。不过给大哥大嫂资助多少钱,她可是很大方的,这真是“西瓜滚了看不见,芝麻掉了满地捡。”
我妈问我单位团购的房子盖了没有,我实话给她说,保证金交了整整一年,房子还没盖呢。她凑近给我说“我给你家娃攒了五千元存在你姐那了,等娃考上大学给他。”我直接喝止她“你快行了,我才不要呢。我每次给你也就五百元,你还要给我五千元。”她也急了,“那是我的一点心意,不管怎么样你都得要。”看来我只好和她缠了,“你的钱给谁人家都有用,可我真用不着,不管五百也好,五万也好,反正我是一分都不要。”先让她的心意好好存着吧。我说等两年后我儿子考上大学你亲自给他吧,这话比健康长寿之类的话更让她受听。她笑得露出一排白白的假牙,门牙还被我捎回补钙的大豆嘣掉一个豁口呢。
七点钟给大哥端鸡腿,家里只有慧芳在,大哥房子门窗紧锁,估计还没忙完地里的活呢。返回时在门口遇见对门大儿媳,推着自行车,身背喷雾器,风风火火出门。她停下和我打招呼,我也报以微笑,这真是个利索泼辣的女人。晚饭后妈妈指着帘外给我看,她看鸟的眼神倒很好,我追寻出来,只看见昨天的画眉惊鸿一瞥。从树梢飞到房顶,又从房顶落到电线上,始终没有看到它的芳容。
想再写点什么,才发现停电,这真是黑灯瞎火了。把笔记本电脑搬到走廊上再坚持一会,差点喂了蚊子,感觉双腿火辣辣的。算了,关机休息吧。快九点时来电了,我也再没有开机的欲望了,点着蜡烛躺沙发上发一会短信,和老公、朋友联络一下感情,和我妈这么静静相守也不错。我的一个朋友说“老家院子应该很养人,好好养。”我这一周都还在瞎忙乎呢,什么也没做,不觉假期已经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