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醉(1 / 2)
是夜,沧州城外。
天气虽是渐渐热了,但入夜时分仍有几分凉意。画扇愣愣地扶着身旁的一棵大树,不知是该斜倚站着还是并腿坐下。
一旁的常秋倒是自得其乐。他背靠着不远处的另一棵大树,映着月光装模作样地翻着书本,手边土上一壶清酒,怡然而坐。
看来这一晚是免不了餐风露宿了。画扇狠了狠心,曲膝坐下,两条腿伸来摆去,却怎么都感觉硌得慌。转头瞥到常秋的自在惬意,心中忽然很是沮丧——原来自己竟是如此吃不起苦,还以为有多出众,结果不过是个普通的弱女子罢了。
“行走在外,总会遇上这么几次露宿野外的经历。”常秋面朝着那一弯如勾的月,轻声叹着,“坐久了便惯了,若不惯,在地上铺些旧衣服,厚实点便不会硌着自己了。”
“多谢杜公子提点。”谢是谢了,可画扇分明没有照做的意,只是古怪地侧着身,时不时挪一挪胳膊和腿,和着夜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在沙土地上轻声悉率着。
常秋忍不住笑意,终于扬起嘴角。真是个倔强的姑娘。他翻身立起,走到一旁的树下,见到小离已然睡熟,便自己拿过行囊,翻出最厚的那件衣衫,转身递给那坐不安份的姑娘。
“多谢公子美意,不过这衣裳还是公子自己留着吧。画扇能照顾好自己。”料想中礼貌而冷淡的拒绝,画扇甚至不曾抬起过眼。
只怕是遇上你的目光便再也逃不出那恳切。
“披上吧。此刻尚可熬着,待到夜半时分便凉得彻骨了。”
画扇迟疑半刻,终是接下了那厚重的衣裳。盖上身,温暖与安定四溢着在全身铺满。听着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终于扬起头侧目而望,那挺拔洒脱的侧影如同这寂静林中的定山神针,镇得住寒冷,镇得住黑暗,镇得住心底的惶恐不安。
月色如银光逝水,倾泻满地。
夜渐深。
时辰不早了。常秋合上书页,拿起酒壶饮了一口,意欲睡去。这清酒虽是淡了些,但芳香还算宜人,亦可暖身,于前路的镇上买了几壶随身带着果是明智。近来家中也无消息,想必一切如常,前些日就算是自己过虑了吧。
神思有些迷了。常秋闭上眼,可还未及沉沉睡去,便听见不远处的辗转和轻叹。那姑娘,果然还是无法习惯呢。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清朗的声线在深夜寂静的树林中格外动人,“要不要一起?”
清风一阵,吹起四散的树叶,仿佛将声音带去了很远的地方。风止树静,无人作响。
“你可知从前这里是什么地方?”故弄玄虚的语调。
片刻之后,细弱却清晰的声音终于传来:“画扇不知。请杜公子赐教。”
“古时沧州是流放之所,无数犯人自开封或是长安,不远千里来到此处服刑,一路上受尽凌辱折磨,多有尚未入城便倒毙于途中者。或有一些押送的使者收了金银,受人之托于途中僻静之处便将犯人就地解决——”
空气中清清楚楚地传来了倒抽凉气的声响。
说者却似毫不在意,也不曾停顿,声调昂扬着:“——那些死去的尸身便被随意丢弃在沿途的树林深处,任其在风吹日晒后化为白骨,没于黄土地中。”
“你是说,这片林子里……有白骨?”画扇分明是怕了。
“谁知道呢。”常秋倒是爽朗自在,边说着边又拿出一壶清酒,放在了画扇面前的不远处,“也许我身后的这棵树下便埋着几具不曾瞑目的枯骨呢。”
方才还蜷在树下的女子猛地坐起,指尖触到了地上的酒壶,想也没想便举起倾入口中。周身瞬时暖了下来。
常秋假装未曾注意女子方才的害怕:“姑娘若觉得冷,多喝一点便是。”
画扇点点头,仿佛无意识地举起酒壶又饮下一口。恐惧渐渐散去,神思渐渐平和,她终是想起了自己在做什么,淡然开口道:“这会儿更深露重,凉意袭人,多谢公子这一壶暖身酒。”
常秋摆摆手,清亮的眸子在浅浅的月色下却泛出几许迷离:“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