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龙血山】本真(2 / 2)
唯有这家伙开开心心地翻过了墙来,还没事人一样地摸着后脑勺东张西望。
怕是个傻子。
这边,墨燃盘算着以后要买什么孝敬师父,便问:“师尊喜欢吃桂花糕吗?”
“嗯。”
“荷花酥呢?”
“嗯。”
“桂花糖藕呢?”
“嗯。”
墨燃的酒窝就愈发深甜,他笑道:“师尊是真?的很喜欢甜的东西。”
楚晚宁这次不嗯了,他大概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甜食与自己一贯冰冷冷的模样不太相符。
他又喝了一口酒,因?为懊恼,所以喝的这一口颇为豪迈。这酒虽然?甜醇,但还是有点冲,他被?呛到了。
无奈要脸,楚晚宁觉得?喝酒被?呛到这种事情很丢人,所以就硬生生地忍着不咳嗽,忍着忍着,喉间辛辣便愈烈,激得?他眼尾鼻尖都不禁有些发红。
身?边的少年还在宏图大志,说?着他并不波澜壮阔的未来,很有些英雄气短的意思:“那我?就都给师尊买回来,我?以后搜集五湖四海的好吃的,编成册子,然?后陪着师尊吃遍天南海北,再然?后……”
他笑着回头,忽地吓了一跳。
“师尊,你、你怎么了?”
楚晚宁:“……”
身?为人师,若是被?徒弟送来的酒水呛到,岂非天大的笑话?
坚持住,不能?咳。
于是眼尾愈发红,眸里甚至都起了一层迷蒙水汽。
墨燃便有些手?足无措了:“是我?说?错话了么?师尊,你怎么哭了?”
“……”
楚晚宁瞪着他,长睫毛微微颤动着,有些怒意。
墨燃没有觉乎出他的恼怒,愣了一会,才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他的语气刹那变得?很温柔:“是之前都没有人买给师尊吃吗?”
楚晚宁的怒意便更甚了。
墨燃自顾自地:“其实我?有一阵子,也总吃不到东西,都快饿死了。后来路上遇到一个小哥哥,给我?喝了一壶甜甜的米粥……我?也喜欢甜的呀,但之前也没人能?买给我?吃。”
这个少年颇有推己及人的天赋,最后笃信地认定楚晚宁是因?为感动而红了眼眶。
他拉住了楚晚宁的手?。
这真?是始料未及的了,楚晚宁长那么大,除去手?把手?教别人法术这种情况,也就只有怀罪牵过他的手?。就这样冷不防被?一个新?收的弟子冒冒失失不守规矩地拉住,他觉得?很意外。
他正欲怒,抬眼却见他的这个小意外,正仰着一张英俊而稚气尚存的年轻脸庞,认认真?真?地说?:
“师尊,等我?出息了,我?给你买糖吃呀。”
少年眉梢眼角尽是柔和。
“我?给你们买最好的糖果,管够。我?阿娘教过我?,要报恩的呢。”
没好好上过学,乐馆子里混久了,讲话总是那么怪腔怪调的,总有些词不达意的可笑。
但是,楚晚宁知?道自己那个时候是被?烫到了,他盯着墨燃看?了须臾,忽地垂落眼帘,不再吭声。
过了好久,酒劲终于缓下去了,楚晚宁才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嗓子,淡淡地:“以后不要再讲糊涂话。还有……”也是忽然?的好奇心起,他问,“有件事,我?想问你。”
“师尊尽管说?。”
楚晚宁踌躇着,最终还是有些尴尬地问:“那时候,通天塔前那么多人,为什么拜我??”
少年墨燃开口说?话——
但就在此时,回忆蓦地被?打断了。
踏仙君提着酒壶,立在了一直发怔的楚晚宁面前,抬起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
“怎么了?”
楚晚宁的眸子这时才慢慢有了焦点,他看?着眼前的墨燃。
面色苍白?,神情阴鸷,虽依旧英俊,却难掩骨中暴虐。野兽般的一双鹰眼。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炽热的少年了。
都过去了。
他忽然?觉得?很疲惫,非常非常地疲惫。是被?软禁了那么久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极度茫然?与痛楚。
他矛盾极了,甚至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男人。
楚晚宁转过了脸。
一只微凉的大手?掐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庞掰过来。凤目中光影流动,映着天边最后一丝红霞,也映着浓浓昏暗里,踏仙君那张略显阴沉的脸:“你还在生气?”
楚晚宁闭了眼,良久,喉中沙哑:“没有。”
“烧热退了?”未及楚晚宁答话,墨燃就径自松开他的下巴,探了他的额头,然?后自顾自地,“嗯,退了。”
他坐下来,一边拍开酒罐子的封泥,一边说?道:“既然?病好了,气也消了。今日就好好陪本?座喝个酒吧。”
“……”
明知?道踏仙君背后还有一个看?不见的幕后黑手?,明知?道此刻看?似平静的死生之巅实则危机四伏,明知?不该打草惊蛇,不该有所异样。
但当酒倾倒而出,墨燃淡淡道:“梨花白?,你最喜欢的酒。”时,他还是恍神了。
香气飘然?而出,如隔尘世,似幻似真?。
那也是他这辈子喝的第一种酒。
一生都不会忘。
楚晚宁抬起眼,看?着倒酒的人,他知?道墨燃一定已不记得?这桩往事了。他忽然?心头钝痛,喉间酸涩不已,于是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酒太烈了,这样豪饮,是会呛到的。
但这一次,楚晚宁再也无所顾忌地,甚至犹如抓住了激流中的浮草一般,剧烈地咳了起来,眼眶红了,睫毛湿了,甚至终有泪水淌落——
墨燃微微怔了一下,眸中似有一瞬恍惚。
不过,他很快就眯起眼睛,不紧不慢地咧嘴笑了起来:“师尊怎么了?怎么哭了?”
楚晚宁忍着,哪怕撕心裂肺哪怕煎熬至极哪怕真?相已知?,也什么都不能?做。
或拔除长恨花。
或找出幕后黑手?。
或自己身?死。
在这之前,他知?道自己必须隐忍下去。
装作什么都还不知?道,装作恨极怒极,楚晚宁于是阖了眸,极力绷着脊背,喑哑道:“酒。”
墨燃慢悠悠地道:“酒太冲了?”
楚晚宁不答,又满一杯,饮入肺腑,一路烧烫。
“为什么拜了我??”
他舒开氤氲的眼眸,遥遥眺望,暮霭之间,通天塔依旧庄严矗立。只是当年那个笑吟吟说?着:“因?为我?喜欢你,觉得?你亲切。”的少年,却再也回不来了。
人生有八苦。
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
是谓长恨。
曾有那么多次觉察真?相的机会,但他都错过了,而他终于觉察出墨燃心性扭曲的真?正原因?时,却已成废人一个,什么都做不了。
夜里,楚晚宁看?着墨燃在自己枕边熟睡,那张曾经纯澈的脸庞笼着一层阴冷,脸色白?的像纸。
他恨过,怨过。
在墨燃与自己挥刀断义的时候,他也曾心寒,在墨燃强迫自己雌伏的时候,他也曾心死。
可漫漫长夜里,凄清罗帷中。
他躺在踏仙帝君身?边,终于知?道真?相的楚晚宁只觉得?过往的恨也好,怨也好,心寒也好,心死也罢,都是那样荒谬。
墨燃早已中了蛊毒,这一切所作所为,竟根本?不是他的初衷。
那个叱咤风云的踏仙帝君,早已被?铁锁囚困,铁链绑缚。自己身?为师尊,却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不知?道背后究竟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不能?与任何?一个人明言真?相。
他甚至,不能?对墨燃表现?出一星半点的怜悯与和缓。他只能?恨着,怨着,心冷心死着。
只有当夜深人静,在这巫山殿里,苏幕深处,待墨燃睡熟了,楚晚宁才能?起身?,抚上墨燃苍白?的脸。
才能?轻轻地说?一声:“对不起,是师父没有保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