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2 / 2)
“她去牛津念书,起初是不习惯,每天都给我打电话,被我说两次之后打得少了。再后来,就跟放出笼的小鸟儿,十天半月也没个信儿传回来。”“我虽然想她,却也不十分担心。她两个表哥在牛津读博士,家里还有长辈在学校里教书,多少能看顾着些,闹不出大乱子。”
“直到突然有一天,iris哭着给我打电话,说她怀孕了。”
肖夫人低头搅拌红茶,神态平静,语气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加一等于二。
“我气得发疯,当天就飞去英国。其实,我们这样的身家,只要iris拿掉孩子,换个地方上学,是不难重新开始的。”
“但我的孩子,我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小公主,在英国十二月的天气里跪在地上求我放过他们。说她想把这孩子生下来。”
她自顾自地讲,蒋桐默默坐在一旁,没有插话的机会也没有回应的冲动。先前敌暗我明,现在双方都暴露在阳光下,他已经毫无退路,倒不如耐心看肖夫人出的什么牌。
更何况......内心深处,他确实想听肖夫人讲下去。肖凤台对自己的身世只模糊透露过只言片语,蒋桐从那仅有的线索,判断肖家大概不是电视上的模范家庭样板。他从没有主动搜索过这些陈年八卦,只是因为如果易地而处,自己也不会希望希望肖凤台了解那些难堪苦涩的过往。
但不去追查不代表不好奇。好奇心是一种本能。谁会不想知道爱人在遇到自己之前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肖夫人却在这关键时刻停了下来。
“小桐,教keh中文一定很辛苦吧?”
话题转换得太突然,蒋桐应对不及,只含糊说不辛苦,又谦让自己经验不足,肖凤台取得成绩,主要还是靠自己的聪明勤奋。
肖夫人却不想放过他,她笑成弯月的眼睛里藏着勾子,一伸一缩,要勾出蒋桐隐藏的秘密。
“小桐老师谦虚了。Keh的中文从前是我的一块心病。他因为父母的关系,说什么都不肯好好学,气走两位数的老师。偏偏中国市场又是我们集团的重点发展方向,只能硬按着他学。为这他不知和我们怄了多少次气。”
“没有想到,keh遇到小桐老师之后居然性情大变,高中最后一年学校都不开中文了,还巴巴地每周一次赶着上课。明明连准备大学申请文书的时间都不够,天天晚上偷偷开着台灯用功,还以为家里人不知道。”
肖夫人眉毛微微拧着,苦恼得很真诚:“其实申请学校原本用不了多少时间,家里在英国已经给他安排得妥当,keh只管飞来面试。他自己也答应得好好的,前阵子却突然说要去美国。宁可不要家里帮忙,无论如何不肯读英国的学校了。”
“这不是胡闹嘛。”
老人的语气无奈中夹杂着怜爱,似乎肖凤台不是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而是一不小心打碎了家里珍藏的古董花瓶。幼儿的淘气,是过后自己都会嘲笑的任性,小树上一枝横生的枝桠,无伤大雅,可以轻易剪除。
蒋桐舌根发苦,喉咙口像满塞了麦糠,干涩粗粝,呼吸都痛,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肖夫人的身子微微向蒋桐倾斜,她又握住了蒋桐的手:“小桐老师,keh大了,有些事情不好和我们讲。你和他关系亲密,告诉我,他是不是在学校里有了心仪的女孩子,因此想跟人家到一处上学?”
“我没有听他说起过。”蒋桐迅速道。
肖夫人叹一口气:“既然小桐也说没有,看来是我小老太婆杞人忧天。”
“多亏小桐是男性,要不然,我简直怀疑keh是爱上你了。”
“肖夫人”蒋桐发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变了调:“这样的玩笑,我开不起。”
“真的吗?”肖夫人笑得很慈祥:“能驯服我那眼高于顶的孙子,蒋老师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啊。不仅不小,我还得夸你一句胆大包天,智勇双全。”
“不开玩笑了”她从小手包里掏出一张支票,推到蒋桐面前:“蒋老师,请帮我一个忙。”
蒋桐瞥了一眼,支票上的数字比他所想象的还多一个零。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初次见面,肖凤台夹着一张支票耀武扬威的模样闪现在眼前。原来这是肖家人祖辈相传的怪癖,一言不合就往人脸上砸钱,多么轻松省事的办法。
肖夫人窥见他的嘲讽神色也不恼,只是平心静气道:“大学是一辈子的事,容不得keh任性。蒋老师为了keh好,就帮我这个忙。”
蒋桐像一尊泥塑一样坐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肖夫人不以为忤:“我是个生意人,做了这么多年买卖悟出一个道理——想要做好买卖,非得双方都得了好处,互利互惠才得长久。”
“这不是一笔小数字”她伸出一根手指轻点支票:“有了这笔钱,令堂的医药费,令妹的学费和蒋老师的留学费用可一并解决。“
蒋桐愕然抬头。
“蒋老师这样的青年才俊,将来是要为人类做大贡献的。”肖夫人絮絮道:“我同你学校的几个教授是老相识,问起这几年出挑的学生,都第一个说起你。”
“你家里到处用钱,你就算打再多工,国外物价高昂,没有奖学金恐怕寸步难行。为阿堵物坏了前程,太不值得。”
“劝keh去英国之外,我还要什么,蒋老师应当很清楚。你是聪明人,利弊权衡就不用我这个老太太帮你做了。”
蒋桐没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难怪肖夫人如此的和蔼,如此的气定神闲,哪怕被他顶撞也没有丝毫不满。
他是猎物,而她是捕食者。他在她布下的陷阱中信步游荡,不知不觉已经泥足深陷,失去脱逃的机会。
她连利弊分析都替他做好了,利已经一目了然,言外之音中的弊也分明。
他还有说不的权利吗?
蒋桐的心里升起一团暗火,灼烫的,郁烈的,埋在灰烬下一星一星地闪着,碰着引燃物,就轰地变为烈焰。
肖凤台是天上的星星,一不小心掉在他怀里,迟早要回到属于他的地方。蒋桐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酷烈直白的方式被提醒。
因为贫穷,在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里,他的爱情是假的,前途是虚幻的,他的人格可以被随意揉搓而不会招致任何后果。肖夫人微笑的面具下面,她看他就好像一条虫,一只鼠,周身携带着致死病菌,要毒害她的宝贝孙子以致万劫不复。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条虫,一只鼠,握住了她宝贝孙子的心。她精心养在温室里的小花,竟然被他这样微不足道的人偷走了。
他感到一阵痛快。
法治社会,她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吗。
他伸出手,按住支票。高级纸张触手滑润,肖夫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动作,唇角溢出一丝微笑,这是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呢?她和肖凤台的轮廓线条,果真挂相。
“Keh想去哪里念书,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没有立场对他的人生选择指手画脚。”他一字一句道:“我相信他的判断能力。”
“是么。”肖夫人仍然笑容可掬,只是面目渐渐地僵硬,那本应十分和蔼的老人面容,便显出了几份狰狞。
蒋桐将支票往前一推:“至于我,作为一个成年人,我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站起身:“时间不早,我还有课,不好意思失陪了。”
肖夫人应当很少被人顶撞,他做好了老妇人勃然大怒的准备。肖夫人却依旧维持着端庄姿态,只是深深地看了蒋桐一眼。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她轻轻道。